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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可以想見,如果她不是山髻、動用不了「避山獸」的血符,這段路,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不歸路了。

  事後,段文希在日記中寫道——

  「山膽懸置,如同歸入一個無懈可擊的保險箱,以地理位置之偏、藤蓋之掩、懸崖之險、飛狐之毒、群獸之凶,命懸一線,步步驚心,若蹈虎尾,如涉春冰,非山鬼不可下、非山鬼不能下也。」

  江煉早上起來,剛掀開門簾,就看到不遠處走過的柳冠國。

  這也算個熟臉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緊趕上去,朝柳冠國借用衛星電話。

  柳冠國倒是挺好說話,很快就拿了給他,還很好心地指點他去低處的山坡上撥打,說是這兒近崖邊,磁場擾動得厲害,電子設備都有點不服帖。

  江煉謝過柳冠國,從繩梯處下至半坡,電話是撥給況同勝的,這個點,幹爺必然還沒有起床,不過無所謂,又不是要找他。

  電話是護工接的,聲音裡透著沒睡醒的迷濛:「煉小爺?」

  江煉抬頭瞥了眼太陽的高度,不過也知道護工並不是懶:這些年,他們看護況同勝久了,作息也有點趨同。

  他問:「這兩天,美盈或者韋彪,有打電話來嗎?」

  護工樂了:「打了,昨天打的,劈頭就問你有沒有打電話來,而且跟你一樣,都不用自己的手機、拿陌生號碼打的。今天你又問他們打沒打,煉小爺,你們玩捉迷藏呢?」

  這護工不錯,舌頭上沒廢話,三兩句就把情況交代清楚了,江煉放下心來,也笑:「美盈再打來的話,告訴她我已經把事情解決了,就是還有點雜事要處理,讓他們去午陵山的雲夢峰住下,我會在那跟他們碰頭。」

  結束通話,江煉原路返回,想把衛星電話還給柳冠國,又不知道他人在哪,於是一路打聽,一路向著崖邊過來。

  路上有警戒線,但都已經放低落地,而且崖邊三兩成堆,目測有不少人——江煉也就當這警戒已收,直接跨了過去。

  到了近前,他攥住衛星電話僵在當地,結結實實地震住了。

  昨天,他上崖上得晚,再加上是山鬼營地,為了避嫌,沒敢亂走,只當是普通的崖頂,現在看清全貌,身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天坑不算稀奇,這些年,他反復造訪湘西,對當地的地形地貌多少瞭解些:湘西本就是個多天坑的地方,翻翻當地的社會新聞,山民外出砍柴誤摔進天坑致死的事時有發生;若說存在這種尚未被發現的巨大天坑,也不是沒可能——被認為是世界最大規模的陝西漢中天坑群,是2016年才發現的,也不過才距今兩年多,人類對自然界的認知,遠未窮盡。

  稀奇的是:這規模巨大的藤蔓葉枝綠蓋是怎麼回事?是大自然的神工鬼斧還是人力的群體造就?

  ……

  叮叮噹當的敲鑿聲把他重新拉回現實之中。

  循向看去,有一處崖邊,至少或蹲伏或站立著數十個山戶,正忙著架設什麼,身周堆放了好多裝備,只粗略一掃,江煉就認出有單雙滑輪、頭盔、靜力繩、GO鎖、胸式上升器、下降器、腳踏圈、牛尾繩等等,數量不少,幾乎堆成了小山。

  這是……SRT單繩技術?

  正思忖著,身後有說話聲傳來,聽起來像是柳冠國,江煉回過身,正想迎上去,又停住了。

  柳冠國是陪著孟千姿和孟勁松過來的,一邊走一邊指向崖邊正忙活著的那一處、向兩人介紹提升和下降系統架設的進展,孟千姿眼睫低垂,仔細聽著,只偶爾點一下頭,無意間一抬眼,眸光過處,便掃見了江煉。

  江煉也沒想到就這麼「見」上了,說來也怪,目光無形,空氣無質,但她這一掃,卻讓他感到了些許壓迫,似是承接了某種重量。

  正猶豫著是該點頭致意還是迎上去說話,她的上瞼微一沉帶,目光瞬間遁收,仿佛寒涼過境,迫至眉睫又變了道,只留一線餘涼緩緩化開,很快融於空氣之中。

  三人邊走邊聊,很快就過去了。

  江煉這才長籲了一口氣,還拿手拍了拍胸口給自己壓驚,但這驚從何來,自己也說不清。

  正思忖著是不是把衛星電話托人轉交、自己溜走為上,肩側突然一沉,有人一掌拍在他肩上,興高采烈叫他:「小煉煉!」

  小煉煉?

  江煉轉過身,迎上神棍笑顏逐開的眉眼。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叫我什麼?」

  「小煉煉啊,」神棍一點都沒覺得不合適,「難得我們昨晚聊得那麼投緣,一見如故。」

  投緣嗎?

  還有,一見如故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他跟神棍要是都能算一見如故,那孟千姿得是……摯愛親朋了吧?

  神棍湊上前來,壓低聲音:「你知道嗎,只有聊得來的朋友,我才會給起個又好聽又好叫的小名,其他人,讓我起我還不起呢。」

  這話說的,就跟自己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好在有況同勝給他起的「煉子」這麼難聽的昵稱做打底,「小煉煉」被襯托的,也不是那麼刺耳。

  嘴長在別人身上,只要不是太難聽,愛怎麼叫怎麼叫吧,江煉也無所謂。

  神棍顯然也在這瞧了好一會了,興奮得不行,指著正在架設中的下降系統給他看:「小煉煉,他們好像要下崖啊,而且吧,我聽說那個孟小姐來了,飛狐就完全不是問題了。」

  「嗯。」

  神棍對他這反應頗不滿意:「你怎麼反應這麼平淡?上千米深的天坑啊,下頭還有峰林,你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奇觀嗎,還有啊,下頭的物種都跟別處不一樣,大老鼠,二十斤!」

  怪了,他怎麼知道下頭有二十斤的大老鼠,江煉奇怪:「你下去過?」

  神棍一揮手,表示這個無關緊要:「我決定借用他們一根繩,我也要下。」

  這語氣,跟他不是要下崖,而只是要上街買棵蔥似的,江煉看看那頭,又看向神棍:「你玩過SRT?」

  神棍茫然:「什麼艾斯……踢……」

  似乎聽孟勁松也說起過。

  江煉給他掃盲:「SRT,Single Rope Teique,國內叫單繩技術,利用單根繩索自如升降。」

  神棍說:「是啊,有繩還不行嗎?」

  江煉氣笑了:「有繩就行,你是蜘蛛嗎?還是臂力過人……」

  說到這兒,伸手出去,捏了捏神棍的肩膀:「肉有點松啊,不大鍛煉吧。」

  男人的自尊讓神棍的老臉微微一紅,他訕訕:「我說錯了,不是單靠繩子,我看到他們有下降器,可神奇了,說是呲溜就滑下去了。」

  跟門外漢聊天真是費勁,江煉說:「這麼跟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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