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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他俯身撿了塊小石子,想再找根線給神棍做示範,可惜這是崖頂而非縫紉車間,石子是要多少有多少,線嘛,一根都沒有。

  江煉托著那顆石子給神棍看:「假設有一根細長的線,一頭拈在我手裡,一頭系著這塊石頭,當我抬起手時……」

  他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處,作勢慢慢抬起:「你會看見什麼?」

  神棍回答:「我看見一隻手,還有一根線……吊著石頭。」

  江煉無語,不過這說法也沒大毛病,他只好揭曉答案:「線太長,而石頭又沒到達平衡點時,會以繩為軸,不斷打轉。」

  神棍張大嘴巴,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麼,不斷點頭:「是是,我見過這種,有印象,是會轉的。」

  「所以,沒掌握技術的人,比如你,即便下去了,也沒法保持平衡,停在半空時,你可能會仰翻,還會不斷打轉,直到自己把自己轉暈在下頭。又或者,你會不斷晃動,繩越長,你的晃動幅度就……你自己體會一下。」

  神棍咽了口口水:「那,我可以不在空中停留啊,我可以飛快地,一直下滑、一路滑到底。」

  飛快地滑?

  呵呵。

  江煉問他:「繩索是不是穿在下降器裡的?」

  「是啊。」

  「你飛快下滑,下降器和繩索之間是不是會有摩擦?」

  「是……啊。」

  「摩擦生什麼?」

  神棍想了想:「電啊。」

  江煉一時語塞,神棍永遠能給出對的、但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他只好再次主動亮答案:「熱,摩擦生熱。」

  「快速下滑,很有可能燒傷繩索,這種器械承重,極限速度3米每秒,你敢超過這個速度,最多一百米,你的繩子就會燒起來。」

  神棍瞪大眼睛,一臉的「原來如此」,頓了好大一會,才說了句:「小煉煉,你好有……文化啊。」

  很好,既然誇他有文化了,他就再漏點文化給他看。

  「還有,一直滑、一路滑到底也是不可能的,下崖用的靜力繩,一般在兩三百米的長度,超過一千米的不是沒有,但是得特別定制。他們用的靜力繩口徑超過10MM,就以10MM口徑來算吧,一百米就得八公斤左右,一千米就是八十公斤,我看了他們的裝備,沒有這種超級長繩,你是跟著他們一起爬上來的,當時,有人背這麼大的馱包嗎?」

  神棍的嘴巴張得更大了:沒有,肯定沒有,翻山那麼辛苦,除了必備裝備,都是儘量輕裝,光一根繩子就要八十公斤,太嚇人了。

  江煉很平靜地給他潑去最後一桶冷水:「既然沒長繩,就得兩根拼接,拼接的地方叫『節』,不管打的是平結、漁人結還是八字結,總是個繩疙瘩,如何『過節』,是門專業技巧,得經過訓練才能掌握。所以,你不可能一路滑到底,至少也得過三個節。」

  身側傳來孟千姿的聲音:「這是……很懂啊。」

  江煉身子一僵。

  自己講得太專注了,都沒太留意身周,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不過還好,看神棍那一臉折服,剛剛的表現,應該還過得去,非常樸實無華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才幹:好叫她知道,他江煉,雖然略有點要面子,仍不失為一顆blingbling閃耀的星。

  他轉過身跟她打招呼:「孟小姐。」

  又補了句:「……略懂吧。」

  §第四卷 山膽 第六章

  「炫」了一番才能之後,又謙虛似地來一句「略懂」,這謙虛必然就有些裝的成分——這屬於社交常見套路,接茬的若通曉此道,一般會激情反駁,力爭此乃精通而絕非略懂,然後你來我往,你唱我搭,交情更深一層。

  孟千姿哪會看不出這道道,不過她從小身份特殊,用不著給人面子,更何況江煉唱戲,她樂於拆臺。

  她回:「哦。」

  哦完轉身就走:你略懂好了,你還可以不懂、大懂、特懂,你開成八瓣的花,都不關我的事。

  這就掀過去了?人說見招拆招,你不能不發招啊,招都沒有,讓他怎麼接?

  江煉只得緊走幾步攆上她:「孟小姐。」

  孟千姿停下腳步,吝嗇似地只側回小半張臉給他看:「嗯?」

  江煉遲疑了一下:「我是想問,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白吃白喝卻晾著手不做事,不是他的風格。

  孟千姿惜字如金:「沒。」

  她承認江煉剛才說得頭頭是道,手底下應該是有真章的,但那又怎麼樣呢?

  孟勁松一直對江煉有微詞,還曾提議把他送走,她反去用他,孟勁松臉上會不大好看,再說了,這崖上全是山鬼,繩降又是山鬼擅長的,人手管夠,她還塞個外援進來,不是給山戶心裡找不痛快嗎。

  她向前走了兩步,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退回來,斜乜了眼看他。

  這個角度,眼睛看起來真像戲臺上吊梢的鳳眼,傲氣裡揣了幾縷媚。

  「聽說,你碗洗得不錯?」

  我靠,山鬼的嘴也真快,這麼點事,也犯得著傳進她耳朵裡。

  江煉又不能不答,只得含糊以對:「還……行吧。」

  孟千姿又哦了一聲:「那這樣,你也看到了,今天我們這頭都在忙正事,人手有點緊張,你要是真想幫忙……」

  江煉哪會聽不懂這弦外之音:「孟小姐,你不覺得,我去洗碗,是大材小用了嗎?」

  孟千姿輕描淡寫:「不覺得啊,這兩天在灶房炒菜洗碗的人,也都是可下崖可攀山的行家。我認為,真正有才幹的人,洗碗也能洗出格局和氣象來。」

  很好,這是故意要為難他。

  江煉笑笑,末了點頭:「行,那就洗。」

  他伸手挽衣袖:「走了。」

  孟千姿當然不是真要他去洗碗,沒想到江煉居然這麼爽快,先時還以為他只是做做樣子,待見真甩開步子走了,不由得跟了幾步,叫他:「哎。」

  江煉停下腳步,沒急著回頭。

  孟千姿說:「你要是不願意,就說出來。人長了張嘴,就是用來說話的,用來提要求也用來拒絕,你不說,誰能知道你什麼想法。」

  江煉還是沒回頭,唇角卻不覺揚起一抹很淡的笑。

  過了會,他退步回來,也只側了小半張臉給她看,語氣和眼神都挺真摯:「孟小姐,你誤會了,我是真的挺喜歡洗碗的。」

  說完,嫌挽袖太麻煩,用力一擼過了肘,大步流星地去了,神棍原本是站在不遠處觀望的,忽見江煉走了,不明所以,也一溜小跑地攆了上去。

  孟千姿心有不甘地又向前走了兩步,這才恨恨停下,對著空氣咬牙:「什麼人哪。」

  不遠處的辛辭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上崖以來,他是唯一一個不敢靠近崖邊五米以內的人,你若是硬拉他,他必煞白了臉,反復念叨什麼「不行不行」、「萬一崖邊那一整塊石頭忽然塌下去了呢」,總之是各種被害妄想,極其珍惜生命,防患於未然。

  所以,他只會逡巡於這種距崖邊較遠的安全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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