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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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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江煉知道了況美盈的身世、秘密,也知道了況同勝對他的期望:況同勝並不只是找一個人去釣提燈畫子,他是自知時日無多,為自己尋找接任者,接過這擔子,積畢生之力,儘量去達成況鳳景死前的願望。 救救美盈。 江煉對此並不反感,他確實欠況同勝一條命,人家既已明說,是該還債,更何況,他和況美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多年情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任何人,都不會忍心看著自己的親人去死吧。 從那時起,他開始關注湘西,每年都會進出幾次,按照幹爺的回憶,找出了那場劫殺發生的具體位置,又嘗試著在大雨夜去釣提燈畫子:但到底怎麼「釣」,況同勝自己都一知半解,更何況江煉?頭兩三年,他根本每釣必敗,只能自這失敗裡去反復琢磨改進。 而且,他有自己的想法,比起虛無縹緲的蜃景,他更寄希望于婁底,希望從況家的老家多發掘出點什麼。 可過去的八十年,是風雲變遷的年代,整個國家都翻天覆地了幾回,更何況某一個小家族呢?他多次造訪,甚至去翻閱縣誌:況家是個大家族,縣誌上果然有一兩筆提及,但也只隱約查到,況家人丁興旺,從未聽說過什麼惡疾凶死,還有,況家祖上,起初是住在山裡的,後來不斷積累,擴大家業,才慢慢搬進鄉里、縣上——人往高處走,就如同鄉下人想進城,古今一理。 總之,一直在嘗試,不能說沒進展,只是始終在週邊打漂,不過美盈年紀還小,按照推測,況雲央32歲發病,況鳳景29歲,那美盈最早,也該在26歲左右,所以這事雖重要,還沒到油煎火燎的地步,直到半年前的一天,況美盈無意間割傷手指,而傷口……血液飛濺。 確切地說,這還不算發病,因為真正的發病是皮膚自行破裂,但血液有了異常,總歸是不祥的徵兆,況同勝氣血攻心,當場暈死過去,雖然搶救及時,還是癱了。 他曉得,即便老天待他慷慨,還是在緊鑼密鼓地「回收」他了,有些事,該叫美盈也知道了。 況同勝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況美盈:「總不能老叫江煉為你奔走,你也該為自己的命做點什麼,我是做到頭了,接下來,看你們的造化了。」 況美盈既然都得動身,韋彪自然也會跟著,他雖不明就裡,但有他在,美盈到底多一層保障。 三人同行,就沒法像從前那樣隨處就和了,江煉找到馬歪脖子的後人老嘎,憑著對馬家祖上的那點瞭解,成功使得他相信,這一干人是回來尋宗問祖的,順利在叭夯寨落了腳。 而其他的路既然都走不通,他也終於一心一意,沉下氣來,想在提燈畫子上有所發現。 …… 這真是個漫長的故事,講到後來,夜色似乎都稀淡了,孟千姿長籲一口氣,覺得自己的魂在過去的八十年裡打了一個回轉,從湘西飄至南洋,又越海而歸。 「所以,你現在,是要找那個箱子?」 江煉苦笑:「是。」 想想真是荒誕,八十年前,就自那個女人口中說出了「箱子,方子」這兩個關鍵字眼,可這麼多年過去了,起點依然在這兒,分寸未挪。 孟千姿有些恍惚,身心還未能完全抽離這個故事,驀地又想到神棍:「怎麼最近,流行找箱子麼,前兩天,遇到一個人,也說要找箱子。」 江煉奇道:「也找?找況家的箱子?」 孟千姿搖了搖頭:「那倒不一定,那個人的機會,比你更縹緲,他連自己為什麼要找箱子、要找什麼箱子都不知道。」 她喃喃補了句:「瘋瘋癲癲的。」 江煉也沒在意:「箱子麼,自古以來就是裝東西、藏東西的,誰會去找箱子本身呢,找的都是裡頭的東西,要麼是財寶,要麼是秘方。」 說到這兒,他抬眼看孟千姿:「孟小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這麼鄭重其事,孟千姿約略猜到,嗯了一聲。 「山鬼手中,是不是不止一顆蜃珠?」 孟千姿想打兩句機鋒,或是顧左右而言他,轉念一想,何必呢,這幾代人,幾十年了,生生死死,萬里輾轉,也確實是不易。 於是又嗯了一聲。 一直以來,雖然存疑,終歸只是懷疑,而今得到證實,江煉心中,直如一塊巨石落地,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他才開口。 「孟小姐,我知道我們一直以來都有誤會,你對我的印象也不好,不過我儘量補救。」 「我傷過你,你也打過我;我害你被綁架,我盡力把你救出來;你的鏈子還沒著落,我會去找,等到找回來之後……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蜃珠?」 他很快又補充:「我不要那顆蜃珠,我只是借用,用完就還。」 孟千姿沒立刻回答。 這要求其實不過分,山鬼手上,雖然不是蜃珠遍地,但三五七顆還是有的,借給他用,實在舉手之勞。 她回了句:「看你表現吧,可以考慮。」 頓了頓,咬牙切齒,不吐不快:「遇到我,算是你的運氣!」 光憑午陵山那顆蜃珠,成色二流,顯像繁亂,就算她沒釣走,而他守著試上三五十次,也未必能有線索。 然而,這個故事讓她生出惻隱之心來,真的出借,她可以給他調用最好的那顆,蜃珠有互融的特性,大者可融小,佳者可融劣,這顆被融了之後,顯像會更臻完美。 這與她的初衷自然背道而馳:她和江煉數次衝突,絕談不上愉快,不去追著他打擊報復已屬通情達理,如今還要倒幫他一把,實在意難平。 但是,這事又不是為了江煉,況家接連四代女人,實在叫人唏噓,又不需要她出血割肉,點個頭的事兒…… 所以,思來想去,再三衡量,也只能憋出一句洩憤似的話了。 ——遇到我,算是你的運氣! §第三卷 落洞 第十章 天不亮,江煉去探了白水瀟的動靜,回來之後,招呼孟千姿上路。 白天跟蹤,比之夜晚,有優勢也有劣勢,優勢是一覽無餘,劣勢也是一覽無餘——你跟蹤她方便,她想發現你也不難,所以反而得更小心、拉開更遠的距離。 孟千姿沿路解決早餐,一夜休整,她腳上已經沒什麼大礙,就是氣力依然提不起來,只恢復了六七成,同時,由於黑夜過去,白晝到來,她那因著黑夜易萌發的、因著聽故事而放大了的對江煉的善意,又縮水了一些:夜晚遮去了江煉的面目,容易讓人動情和感性,但白日天光朗朗,又叫他那幾次三番和她作對的眉目清晰可見了。 一碼歸一碼,蜃珠還是可以出借的,但她冷峻的態度不可改變,好麼,聽個故事就動搖了,自己都有點瞧不上自己:這事傳出去,以後有人求到她這,都給她講悲情故事,還能不能好好辦事了? 孟千姿態度的微妙變化,江煉自然察覺得到,不過友誼的小船終於蕩開了槳,船客態度冷淡點,他也無所謂:昨晚之後,事情已有八九分准,他求仁得仁,很知足了。 就是…… 他覺得孟千姿那句「先偷偷跟著,再設法跟孟勁松聯繫」不太可行,這明顯是越走越偏,漸無人煙,想跟外頭的人聯繫,談何容易。 山路難走,尤其是這種人跡罕至的深山,半天的路程,累死累活,也不過翻了一兩個山頭,而且越走越迷,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 孟千姿也一頭霧水:她對湘西不熟,老一代的山鬼可以看山頭山形辨路,但近幾十年來,大家習慣了依賴各種電子定位設備,沒了設備支撐,基本兩眼一抹黑。 近中午時,白水瀟第三次停下休息,江煉和孟千姿也隨即停下。 白水瀟似乎很警惕,每次休息,從不老實在原地坐著,總是左右亂走,到處張望,時而站起,時而蹲下,有幾次,明明蹲伏在地,又會突然竄出,好像是在捕捉什麼。 隔著太遠,看不真切,江煉心生警惕,他從孟千姿那兒,已經多少瞭解了些白水瀟的手段:這女人和田芽婆混在一起,沒准也會使喚什麼蠱蟲毒蟲,真動起手來,他可得分外小心,畢竟這山裡的蟲獸會賣孟千姿的面子,卻不會認他江煉的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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