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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齋、築、舍、巢,早個千八百年,大多數山鬼都是這樣以樹為巢、築窩棲身的。

  她對這一帶不熟,不準備冒險走夜路,更何況,身體還沒有恢復,不如休息一晚,天亮之後再設法聯繫孟勁松,至於江煉,管他是不是可信,現在也只能靠他。

  江煉很快就回來了,黑燈瞎火的,林子的每一處看起來都差不多,他惦記著孟千姿的安全,只在周邊晃蕩了一下,不敢走太遠,不過帶回來的東西倒是不少,是拿外套紮了口袋兜回來的——絕大多數山水都可愛,是天賜的飯碗,一個倒扣,從背上刮抹,一個敞口,向裡頭釣撈,要麼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

  孟千姿撥開頭頂的葉枝,借著月光揀了一下,有野生獼猴桃、猴楂、五味子、山葡萄、帶毛刺的栗子,以及亂七八糟的野萢漿果,雖然有幾樣已經乾癟不當季,但在此時、此際,稱得上「盛宴」了。

  兩人分坐兩根樹椏,對側著身子,各拽外套兩角壓在膝上,把個外套拽成桌子,就著這桌面各自剝食,那些殘皮、果殼、蒂渣等不好亂扔,會暴露行跡方位,於是也往「桌面」上頭堆,預備著吃完了拿外套裹起,就是個現成的垃圾袋。

  國人有飯桌文化,吃吃談談,交情就自吃談裡萌發,恰如上菜順序:先是冷碟,客氣生疏;再是熱菜,舒心熱絡;最後觥籌相錯,交情終成。

  既吃上了,不說些什麼少了點意思,似乎一張嘴光吃而不叨叨怪浪費的,更何況,孟千姿本來就有不少話要問。

  「你那倆朋友呢?」

  江煉也正擔心這倆的處境。

  他把之前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下:「韋彪和美盈,應該會先躲起來,但他倆沒那麼機靈,遲早被你的人翻出來,孟勁松……應該不會為難他們吧?」

  孟千姿說:「勁松是個辦事穩重的,你那朋友如果能把話說明白,勁松也不至於做得太出格,頂多……」

  她剝了個野山栗塞進嘴裡,這顆不賴,又甜又脆,還沁著汁。

  嚼完了,她才把後半句話補上:「……撿那肉多皮厚的,揍幾頓。」

  看來韋彪要挨揍,江煉放心了:揍就揍吧,吃那麼多米糧,長那麼壯實,是該多承受點風雨。

  孟千姿又想起了什麼:「你們那個況美盈,是生了什麼病嗎?」

  江煉點頭:「是。」

  孟千姿低頭去揭獼猴桃的皮,太難揭了,挺圓乎的桃,讓她揭得一身坑窪:「嚴重嗎?」

  「挺嚴重,鬧不好,只有三五年的命了。」

  孟千姿哦了一聲:「那不送她去治病,帶進山裡幹什麼?」

  「帶進山裡,就是找活路的。」

  美盈的事,幹爺一直囑咐他不要對外人提及,但江煉有自己的想法:你封閉著一個秘密,秘密也許永遠都是秘密;但你如果能適當對外交流,那就意味著有更多的人來解讀,解密的幾率也就更大——更何況,他現在有求于孟千姿。

  欲蓋彌彰地求助,不如大方坦誠相請,孟千姿看起來不像不講理的人,如果能博得她對美盈的同情,事情會好辦許多。

  孟千姿把剝好的獼猴桃送到鼻子邊聞了聞,不準備吃它了,太酸了。

  她放下獼猴桃,摘了片葉子揉碎了擦手:「你釣蜃景,跟況美盈的病有關?」

  「有關。」

  這關聯有點縹緲,孟千姿想起江煉畫的那些畫:「那個頭被砍了一半還在爬的白衣服女人……」

  「是美盈的外曾祖母,也就是太婆。那個馱隊,是況家人在轉移家私,當時日本人已經打進了湖南,為了躲戰禍……」

  說到這兒,他停住了:有一道很稀淡的手電筒光柱,正從斜前方的叢枝上掛過,像突兀掉落的一線亮。

  那應該是不遠的地方,有人在晃動手電筒。

  過了會,錯落的足音漸近,光柱多了幾道,也更亮了,在這片林子裡隨意穿掃,其中有一道,甚至穿透叢葉,自他耳後照過來,映亮了他半邊側臉。

  來人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孟千姿動作很輕地拈起外套的兩個邊角遞過去,江煉接過來,悄無聲息地兜起紮好,再然後,各自坐正身子,後背倚住樹幹,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第三卷 落洞 第六章

  人聲也近了。

  最先聽到的是女孩子的嘰喳聲:「水,水,我就說往這頭拐有水嘛。」

  這是金珠銀珠,兩人飛快掠過樹底,奔向那條溪澗,忙著洗手、洗臉,敞開了喝飽,又去灌隨身帶的水杯。

  跟在後頭的是白水瀟和田芽婆,她們停在樹側,等金珠銀珠取水,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白水瀟說:「咱們前頭分道,你們找個牢靠的地方躲一陣子,風頭過了再回。」

  田芽婆歎氣:「我們還好,你小心才是真的。山鬼把你的照片亂散,還出了大價錢,這一路,你可得避開有人的村寨,沒准都叫山鬼給收買了。」

  白水瀟面色陰沉,不住撳摁手電筒的開關,身前的光一明一滅。

  下午找上門來的那幾個的確是山鬼,不過跟她想的略有不同:那些人是帶了她的照片,一路問過來的,看那架勢,不難猜到孟千姿失蹤、事態嚴重,這頭的山鬼已經傾巢而出,挨村挨寨、密梳細篦,任何有人住的地方都不放過,不把她揪出來不會甘休。

  但這都不重要了:孟千姿確實已經逃出去了,這意味著山鬼的大部隊早晚打上門來,逼得她不得不出外避風頭。

  田芽婆想了想:「要麼還是一道走吧,人多,互相也有個照應。」

  白水瀟沒吭聲,頓了頓才說:「我把事情給辦砸了,得回去做個交代。」

  田芽婆面色微變,竟不自覺打了個哆嗦,聲音都帶了顫:「不會有什麼事吧?」

  白水瀟聽出了她的畏懼:「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你別把他想得太可怕了。」

  田芽婆乾笑了兩聲:「我又沒見過,你啊,也真是……迷了心竅。」

  還想再囑咐兩句,金珠銀珠已經過來了,田芽婆噤了聲,幾個人重又上路。

  她們才剛一走,孟千姿就耐不住性子了,她撥開叢枝,看手電筒光遠去的方向:沒過多久,光柱分出一道來,單獨往一個方向去了,那必然是白水瀟。

  她催江煉:「快走,跟上她。」

  江煉沒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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