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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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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點了點頭。 江煉有點失望,苦笑了一回,繼續往下說:「因為是快閃,當時看了也記不住,只有事後想辦法。」 孟勁松腦子裡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以前聽說過的一件軼聞來,脫口問了句:「你會貼神眼?」 貼神眼是舊社會流傳的一種江湖技巧,指一個人眼睛好使,不管場景多紛亂、變換得有多快,他只要看一眼,就能「過目不忘」、複述甚至謄畫下來,乍聽上去,跟現代照相機的功能差不多。 這種本事,一般人是沒有的,老一輩覺得是借了神仙的眼睛,就把它稱為「貼神眼」。 其實哪有什麼神眼可以借來貼,那都是經過嚴苛訓練的。 簡言之,選好的苗子,從最基礎的開始練,先放二乘二四張不同的圖,讓你看兩眼,然後拉下蓋布,要你複述出每張圖的位置;這關過了,又要你複述每張圖的內容,然後加圖,三乘三九張,四乘四一十六張,總之是一級比一級複雜——說白了,跟眼睛沒多大關係,是腦子的活兒、最高明的一種速記。 據說練到最上乘,也不知是開發了大腦的哪塊區域,整個人恍恍惚惚,意識完全陷在目標情境中,和夢遊差不多,只不過夢遊動的是身體,而這種動的是意識——只要手裡有畫筆,就可以把畫面複製出來,慢的是精筆勾勒,一筆一劃,連人臉上的微表情都惟妙惟肖,就是太耗元氣精神;快的是塗色,用不同的顏色迅速塗抹,大致還原出看到的場景。 不過,萬事都有個此消彼長的理兒,貼神眼的人,意識調動到極致,身體反相對脆弱,直白點說,沒什麼防禦力,得有人從旁看護著以防萬一。 另外,貼神眼有兩大忌,一忌大的聲響,一旦人被驚擾,「清醒」的過程對當事人來說就很痛苦,一般都得拳打腳踢、水激火燙,所以孟千姿讓人「打醒」江煉,反而是歪打正著了;二忌夜晚進行,按說夜晚該是最安靜的時候,但古人大多迷信,認為夜晚屬陰,百鬼夜行,貼神眼的人屬於「神魂出竅」,萬一神魂在外飄蕩時不幸被野鬼給帶走了,剩下的,可就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這技藝解放前已然式微,還不全是因為科技替代:好胚子實在難尋,資質普通者,再努力也是枉然。 江煉於這些老的叫法反而很陌生:「這叫『貼神眼』嗎,我幹爺叫它『請神眼』,差不多吧。」 每次釣完畫子,他都會想辦法原樣謄出,夜裡不能畫,白天又容易吵,一般會選在下午、寨子裡比較清靜的時候,老嘎是做鬼臉殼的,幹起活來免不了又鑿又敲,所以他常以況美盈為藉口,諸如「美盈身體不舒服」、「睡下了怕吵」,讓老嘎小聲點,好在老嘎這人天生沒好奇心,說什麼是什麼,這麼久以來相安無事,從未節外生枝。 貼神眼這種事,孟千姿沒見過,但自小幾位姑婆就愛給她講些舊社會的江湖軼事,她聽的著實不少:江煉要真是在貼神眼,劉盛被殺這事,確實攀扯不上他。 不過,還有些細節需要明確。 「你貼神眼的時候,為什麼讓況美盈守著你,而不是韋彪?」 韋彪孔武有力,實在是保鏢的不二人選,況美盈那種…… 一想到她被嚇暈過去的場景,孟千姿就止不住心頭不屑:山鬼上下崇尚強者,歷來不欣賞弱不禁風。 江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韋彪雖然是我們一起的,但他不知道這個秘密,他跟老嘎一樣,以為我們來只是為了尋宗覓祖。」 只區區三個人,彼此的關係居然還頗為複雜玩味,孟千姿一時歪了重點:可見人心難測,隊伍難帶,自己能當好山鬼這個家,真是不容易。 「所以從我貼神眼開始,發生的所有事,我都一無所知,你問我你們的人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好在我上來之前,得到這位孟先生的批准……」 他把頭偏了偏,示意了一下孟勁松的方向:「跟美盈說了會話,也問了當時的情況。」 「她嚇成那樣,確認說的不是瘋話?」 江煉又笑了。 自進屋以來,他未免笑得太多了,孟千姿覺得,笑之於他,不是習慣,就是武器,有些人會用溫和笑臉來彰示自己無害、以降低對手的提防,她直覺江煉是後一種,又或許兼而有之。 他說:「美盈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受不了刺激和驚嚇,經常會暈倒,家常便飯了。不過你放心,她的話還是能聽的。」 「而且,我聽說她還被你給嚇暈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她嚇暈的時候有個特點?」 孟千姿沒好氣。 那個女人說暈就暈,連點徵兆都沒有,還談什麼特點? 江煉大概也知道她沒那心情打機鋒,自己揭開謎底:「美盈嚇暈的時候,是不會叫的,通常都是不聲不響,直接昏厥過去。能叫出來,說明心理上還能承受——你們聽到尖叫聲後趕過來,想當然地以為,她是看見屍體尖叫的,其實不是,她第一眼看見屍體的時候,驚嚇過度,直接暈過去了。她是醒過來之後,已經有了點心理準備,才尖叫的。」 孟千姿心頭一動:江煉好像在強調這裡頭有個時間差,但這很重要嗎? 江煉長長籲出一口氣,終於全都鋪墊完了,他可以把自己的推論和盤托出了。 「真正的兇手,在樓梯口殺了你們的人,然後他把屍體搬過來,面朝裡靠到了門上,這也是為什麼門口會滴了一攤血。美盈一直在我身邊守著,聽到了敲門聲,怕我被驚擾,才趕緊過去開的門。一開門,血屍就朝著她迎頭砸下,她嚇得連喊都沒喊出來,就暈過去了。」 「孟先生一直追問我你的鏈子在哪,其實我就放在桌上,如果找不到,只可能是被兇手拿走了——我之所以要強調美盈暈倒過,是因為她如果當時沒暈、立即尖叫,你們迅速趕來,時間銜接得太緊,那人就不會進屋,也不會有那個心情去翻找東西,而是會馬上尋機逃跑。」 「但美盈的暈倒,給他提供了契機,再加上屋裡沒人能看到他,就等於沒人,他有足夠的時間翻找鏈子,逃走之前再把美盈弄醒。我問過孟先生,他說一進屋就看到我桌上很亂,畫紙不齊,筆也雜亂擺放——美盈是個很有條理的人,每次幫我遞送畫筆,都會擺得整整齊齊,桌上那麼亂,更加說明是被人翻過。」 「還有就是,孟先生說,你們的人在高處設了哨,我猜想,那個兇手應該是在設哨之前進的屋、下哨之後趁著混亂逃走的,你們趕過來的時候,他也許還在,也許藏在一樓,但你們都只奔著二樓去,忽略了其他地方。他知道你丟鏈子的事,不然也不會去翻找鏈子——那條鏈子在我看來沒什麼特別的,一般的賊也不會入眼,他卻特地拿走了,這進一步說明,他是沖著你們來的,你們可以參考我說的,排查一下可能的嫌疑人。」 說到這兒,他的臉上露出真正輕鬆的神色來,掙了一下繩子,以提醒孟千姿自己還受著不公正的對待:「你看,誤會講清楚了,你們也得儘快佈置追凶,我和我的朋友,是不是可以……」 孟千姿冷笑:「你是不是漏了點什麼?」 有嗎?江煉眉頭蹙起。 「我的鏈子呢?」 「被那人拿走了啊,反正你們要追凶,追到了他,也就等於追到了鏈子。」 孟千姿說:「我姑且相信的話,但你搶了我的鏈子,又被賊偷了,轉了十八省換了十九家,我還得一家家找過去嗎?我只盯著你要,你拿走的,你還回來。」 江煉不吭聲了,鏈子這事,確實是他的鍋,沒得洗。 他想了又想,抱了點僥倖:這女人看起來派頭挺大,也許是不忿昨晚受傷,才這麼大張旗鼓找過來,現在出了人命,哪會真的有心思盯住一根鏈子不放,多半是借題發揮,想狠狠為難他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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