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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四幾年,黃同勝應該正值壯年,要是真活到現在,確實也是百多歲的人瑞了。

  孟千姿心裡有七八分准了:黃同勝當年應該是遇襲受傷,但沒死,借訛傳的死訊上岸了。

  做走腳這行的,其實很忌諱別人知道自己的職業,試想想,鄰居知道你是趕死人的,還能跟你和睦為鄰嗎?

  趕屍匠多是因窮入行,而且做這行要保童子身,不能娶妻生子,中國人對「無後」這種事還是挺在意的,所以絕大多數走腳的攢了點本之後,都會思謀著上岸,過正常人的日子。

  而為了和過去切絕,他們往往會隱姓埋名、搬到異地居住,繼而娶妻生子,很多人終其餘生對走腳的經歷絕口不提,連親生兒子,都不知道自己老子過去是幹什麼的。

  想不到陰差陽錯,倒是把黃同勝這樁遠年公案給解了。

  「那你釣提燈畫子,是為了什麼?」

  江煉聳了聳肩:「這就是私事了,跟你們的事也沒關係。」

  一樁歸一樁,孟千姿倒也確實沒興趣去探他人秘密,當下也不勉強,示意他繼續。

  「本來釣完了,雨也快停了,正準備走,你們來了。我覺得挺奇怪的,就聽了會牆角。」

  野外那種地方,沒法挨得太近,江煉聽得雲裡霧中,全程也沒鬧清楚這三個人什麼來頭,但有一點是明確的:這幾個人把提燈畫子叫「山蜃樓」,說什麼樓起於珠,有蜃樓必有蜃珠,要把珠子給釣走。

  這麼一來,就跟他大有干係了:他釣這提燈畫子,是為了查一件重要的事,事情都還沒什麼進展,這幫人就要把蜃珠釣走,這讓他接下來怎麼玩?

  他說得乾脆:「我不知道什麼叫蜃珠,也不知道這東西是有還是沒有——但寧可信其有吧,我就等在邊上看,盼著你能失手,你要是釣不到,那也就沒事了。」

  辛辭暗暗咂舌:千姿昨晚,那可是幾次三番地失手啊。

  他腦補了一下她每次失手、躲在暗處的江煉就呱唧鼓掌叫好的畫面,覺得這人是有點欠收拾。

  「誰知道偏偏就釣到了,我一時間沒想好該怎麼辦,只好先偷偷跟著你們,預備找機會再拿回來——其實也不是拿回來,我只是想把蜃珠放回原處。也是運氣,你們中有一個,被我掛的餌嚇到了……」

  說到這兒,他朝著辛辭一笑:「是你吧?」

  辛辭臉頰發燙,想起腦後挨的那一下,又止不住惱火,覺得這人笑得極其可憎。

  「接下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在坡下頭把他打暈了,原本想偷樑換柱,趁你們不提防的時候奪了蜃珠就跑,誰知道剛近身就被叫破了……」

  他看向孟千姿:「你出招那麼狠,我沒說話的機會,既不想挨打,就只能跟你打了。」

  其實說話的機會還是有的,又不是沒長嘴,打鬥時,他完全可以嚷嚷「這是誤會」,不過他既已先挨了一抽,就懶得去費這個事了,而且他也並不覺得這些人是能講理的,既然打起來了,那就打吧,誰怕誰啊。

  萬萬沒想到,只是一個女的,就把他給拖住了。

  「你們人多,再打下去對我不利,我急著脫身,只好用了狼噴,我身上只帶了那個,本來是怕夜裡進山遇到野獸,防身用的。」

  孟勁松冷笑:「怕進山遇到野獸,帶槍帶刀更合適吧,只帶狼噴?」

  江煉看了他一眼:「人家野獸沒招你,是你進它的地頭,帶槍帶刀,難免見血要命,多大仇啊?狼噴相對溫和,一噴了事,能把它趕跑不就行了嗎?就算用到人身上……」

  他轉向孟千姿:「……腫個幾天也就好了,這口氣好消,不會結下死梁子。當然了,也幸虧我跑得快,要是被槍撂倒,打死打殘了,梁子就不好解了。」

  孟勁松一窘:當時情況未明,下手確實應該留有餘地,老話也說「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就像孟千姿那眼珠子,要是真廢了,那可就是勢必追究到底的血仇了,誰還管你是不是誤會?自己情急之下放槍,是有點魯莽了,江煉如果借此做文章,他還真無話可說。

  但江煉點到為止,一帶即過,並不揪著這一點不放,他欠了欠身,又向孟千姿展示自己被打的慘狀:「而且,你當時也打得我不輕,今天又全方位打了一回……就這一段來說,是不是可以兩清了?」

  孟千姿拖了幾秒才點頭:「這一段,就算它兩清。」

  江煉籲了口氣,知道就嚴重程度而言,「這一段」只是前菜,「下一段」能不能說服她,才是關鍵。

  不過沒關係,能清一段是一段。

  他斟酌了一下,還是按時間順序走:「這位孟先生一直追問我鏈子的事,你的鏈子系在玻璃罐邊上,我當時沒留神,一併拽過來了,後來罐子被你打碎,你的同伴又在後頭放槍,我只顧著逃跑,精神緊張,壓根沒注意到手裡還有鏈子,反應過來的時候……總不能跑回去還給你。」

  孟千姿嗯了一聲,表示這說法可以接受。

  「但我也猜到了你肯定不是一般人,湘西能人多,我怕自己惹了不該惹的勢力,看到鏈子上的符樣之後,覺得多少是個線索,就托老嘎幫我問問。」

  「就不怕把人問上門來?」

  「是有這擔心,但轉念一想,我不至於這麼點背吧——也就是一個符樣,說不定隨處可見,老嘎正好打聽到你那兒,你又剛好認出來、繼而找上門,這幾率該多低啊。」

  他面上掠過一絲惆悵。

  可能是惆悵自己運氣確實不好。

  §第二卷 失鈴 第五章

  不過他很快又笑了,還真跟老嘎說的一樣,「臉上總帶著笑」。

  「我講了這麼多,就是想讓你知道,雙方是有衝撞,但純屬誤會,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去殺人呢?美盈更加不可能,她連昨晚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她從小體弱多病,連殺雞的力氣都沒有,你脖子伸過來讓她殺,她都不知道從哪下手。」

  「如果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能接受,那我就繼續,不能的話,那就是還有疑問,儘管提。」

  他就在這兒停下,活動了一下肩頸,又挪了挪屁股,那架勢,要不是被捆著,多半還要起來做個伸展。

  最關鍵的還沒有講到,孟千姿示意江煉繼續。

  江煉也不隱瞞:「我們在這住了有段時間了,每逢大雨夜,我就會過去嘗試釣提燈畫子,不過很難,大部分時間都釣不出來,有幾次只能釣出些碎片——就好像電視螢幕,只顯像一小部分。」

  「昨晚上其實已經算是大進步了,至少我看到了整幅的顯像。但每次都會出現同樣的問題:那些畫面,起初急速快閃,讓人來不及看清,然後就卡在了某一幅上,就是把你嚇到的那幅……」

  他沖著辛辭一笑:「那個白衣女人在地上爬,就是卡住的畫面。你們如果沒把手電筒滅掉,就會發現她一直在重複同樣的動作:爬和抬手。而如果畫面正常,應該可以看到她最終爬去了哪、又是在哪不支倒地的。」

  辛辭不自在地松了松領口:那場景,他昨晚只看了那麼一次,心悸到如今,想不到還是迴圈放送的。

  說到這兒,江煉看向孟千姿:「你們也知道提燈畫子,還叫它山蜃樓,那應該對它挺熟悉吧?山蜃樓確實是這樣……難以捉摸、非常不穩定嗎?」

  當然不是,究其原因,在於這顆蜃珠的成色太差了,好的蜃珠,非但能顯全像,甚至可以聽音,說是「身臨其境」也不為過。

  不過這種事兒,外人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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