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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都半夜了,臨時改期肯定不行,而且赴宴的個個有來頭,可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主,孟勁松猶豫了一下:「要不你明天戴墨鏡?」

  孟千姿笑:「我是露天請客嗎?屋裡吃飯,我還戴墨鏡?」

  那畫面,腦補一下也太美了:別人還不知道要說她多裝呢,再說了,墨鏡只是架在鼻樑上的,人家只要換個角度,照樣能看到她左眼的傷,到時候胡亂猜測,還不知道會造出什麼難聽的。

  孟勁松不吭聲了,他做事板正,但於這些抖機靈的事從來不擅長。

  辛辭靈機一動:「要麼戴個眼罩?單眼遮蓋的那種,我可以幫你做個皮子的,然後明天給你畫個相配合的、冷酷的妝,冷色調,非常有氣場。」

  聽到「有氣場」三個字,孟勁松就知道這事有門:孟千姿這個人,還是很有王座包袱的。

  她不喜歡出錯,不喜歡別人懷疑她經驗不足能力不夠,在意自己的舉動是否得體、撐場面的時候是否有氣場——當然這也沒錯,姑婆們從小就是這麼培養她的,就像她的打鬥功夫非常好,然而並不是為了防身,上頭的理由是:「你是位次最高的那個,到時候功夫末流,還打不過一些外來的貓貓狗狗,我們山鬼的臉往哪放?」

  ……

  辛辭繼續滔滔不絕:「還要安排柳冠國對外放話,就說是今晚有山蜃樓,你進山去觀察,非常耗眼睛,尤其是左眼,需要養幾天,不宜見光,所以遮著,這樣那些人就不會瞎八卦了。」

  孟勁松不得不承認,辛辭是有點小聰明。

  果然,孟千姿的臉色緩和了很多,頓了頓吩咐孟勁松:「蜃珠給我。」

  孟勁松趕緊把案上的玻璃罐遞給她。

  孟千姿擎了罐子在手上,對著燈光細細賞看:罐子裡,那只抱蛛步足扒張,因為隔了一層玻璃,形狀略有些變形,周身鍍銅黃色的光。

  孟千姿呢喃了聲:「這顆珠子,成色很一般啊。」

  孟勁松不會看這東西:「二流成色?」

  孟千姿將罐子放到矮幾上:「三流加點吧。」

  說著,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

  那個人,搶蜃珠,但他不瞭解抱蛛。

  抱蛛得了蜃珠之後,生死環抱,除非進食,否則不會撒開,哪怕一直不進食給餓死了,也是天然用來保管蜃珠的陳列架子,打碎了玻璃罐無所謂,只要抱蛛在,蜃珠就在,所以這種抱蛛又被稱作「蜃珠台」——她當時拿節竿打碎了玻璃罐,又故意放狠話,讓那人以為她是「寧可毀了蜃珠也不讓人奪走」,果然把那人騙過了。

  「今晚的事,準備怎麼弄?」

  說到正題了,孟勁松神經一緊,略一遲疑,還是按照事先想好的答:「暫時沒法弄。」

  他並不去看孟千姿的臉色,先說自己的看法:「咱們山鬼,從來沒有敵人,今晚的事,是個特別蹊蹺的個例,沒有鎖定的方向,也沒有範圍,除非那人再出手,不然真沒法查。」

  孟千姿沉吟。

  其實她也有這想法。

  山鬼這許多年來,沒有對家,也沒得罪過誰,她從小就經常溜出去閒逛,也沒見被人綁架,所以從來沒起過什麼聘請保鏢的念頭,反正自己一身功夫,孟勁松又是經常伴隨左右的,說到被攻擊,今次還真是第一回,而且深夜進山是事出偶然,根本也不在行程之內,對方蓄意伏擊的可能性不大。

  辛辭插話:「今晚的事,會不會是個局啊?有人引咱們進山的?」

  孟勁松搖頭:「我問過柳冠國了,他那個朋友是很偶然看見蟲蛇跑陰的,多一個山頭是柳冠國自己發現的,而決定收蜃珠是咱們商量的——走得慢點,蜃珠也就消了,真要是設局,這個局未免太散漫了,再說了,對付咱們,至少多埋伏點人吧。」

  就來了一個,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孟千姿皺眉:「那就這麼乾等著?」

  孟勁松說:「我帶柳冠國細細篩過那一帶,唯一奇怪的就是那具假屍體,我先以為那是少數民族的風俗,後來又覺得不像,做得太精細了,還找到一個空的黑馱包,都已經帶回來了,放在樓下。」

  辛辭很不舒服地哼了一聲:那具屍體從頭到腳都是假的,是人的模型骨架塞裹上稻草、穿上衣服鞋襪、蒙上矽膠面皮以後製成的——知道原委之後,他曾經破口大駡,然而也幸虧是假的,不然扯斷並抱著半條「人腿」滾下坡的經歷,真會讓他做上好幾年的噩夢。

  「我不能肯定那具屍體跟今晚的事是否有關,但是沒別的線索,只能先從它入手。我問了柳冠國,他也不清楚這種吊屍是怎麼回事,不過好在明天請客,祝尤科的人會來不少,到時候我仔細問問。」

  說到這兒,又看孟千姿:「你呢,你跟他交手,有什麼發現沒有?」

  孟千姿回想了一下,說得很慢:「男的,年紀應該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功夫和我差不多……」

  高手過招,其實很在乎開局和先機,回思過的那幾招,孟千姿覺得,要不是占唇典的巧,先狠抽了他一竿子,後頭勝負還真挺難說的。

  再多就想不出來了,事情發生得太快,周遭又太黑。

  孟千姿垂下眼簾,恰看到手上指甲縫裡泥水未清,之前做好的指甲也擦得一塌糊塗,不由心生煩躁:「那就到這吧,我也要洗洗睡了,不然明天精神不好。」

  說著站起身,很明顯的逐客姿態。

  孟勁松嗯了一聲,和辛辭一道轉身離開,但才剛走了兩步,身子突然僵了。

  這動作變化挺明顯,連辛辭感覺到了,疑惑地轉頭看他。

  重又轉回身時,孟勁松臉色發白,喉頭滾了又滾,說話的語調都變了:「千姿,你的金鈴呢?」

  孟千姿低頭去看腰間。

  那裡,本該掛著伏獸金鈴的地方,現如今,空空如也。

  過了有兩三秒的功夫,孟千姿才抬頭,她當然不會慌的,她沒有這種姿態。

  她說:「可能是打鬥的時候掉在那了,或者是被那人拽走了……」

  忽然想到,孟勁松既然已經帶著柳冠國「細細篩過」那一帶了,那「掉在那」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而且金鈴的結扣很緊,沒大的外力,也不可能脫落。

  「應該是被那人拽走了吧。」

  她說得不鹹不淡,但孟勁松的頭皮都出汗了,自覺頭髮裡蒸蒸騰騰,就快燒起來了:蜃珠只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收到了固然光彩,沒收到,也不見得會怎樣。但伏獸金鈴,那可是傳說中祖宗奶奶傳下來的,孤品,從古至今,只此一條……

  他覺得自己的膝蓋關節處發虛,就快撐不住上頭那些骨肉軀幹的重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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