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龍骨焚箱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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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辭半張著嘴,他還不能透徹理解這事的嚴重性,但被孟勁松的情緒感染,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頓了頓,孟勁松勉強保持鎮定,還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沒事,我先跟山桂齋那頭通個氣……姑婆她們會想辦法,花多少錢都得弄回來,得安排人,人多好辦事……」 說到末了,語無倫次,只知道急急往外走,這簍子太大,他不敢收拾,也沒法收拾,更不敢想像自己的這趟「重大失職」,會面臨怎麼樣的責罰。 孟千姿說了句:「回來。」 孟勁松伸手搭住門把,回頭看她。 孟千姿沒立刻說話,她伸手拿起榻上那把帶穗子的小團扇,漫不經心遮住左眼,小指撥了撥下頭的穗子,眼簾略垂,複又掀起:「你先去給我造個假的。」 孟勁松沒聽懂,他覺得這話特別玄幻。 孟千姿反而笑了:「怕什麼?天大的事情,有我兜著呢。那玩意兒,誰會貼上來看它是真是假?再說了,別人拿著它也沒用,就是根金不金銅不銅的鏈子——掛在我身上的,才是伏獸金鈴,也只有我能用它,我說它是,沒人會懷疑。」 辛辭結巴:「那……那真的金鈴,就這樣丟了,不找了?」 孟千姿沒好氣:「誰說不找了?明著沒丟,暗地裡想辦法安排人手去找不就得了?萬一過幾天找著了,那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何必鬧得雞飛狗跳的。」 她坐回榻上,居然還能就這事給自己貼金:「再說了,幾位姑婆年紀都大了,出於孝順,也不該拿這種事去煩老人家。」 §第一卷 山蜃樓 第七章 孟勁松呆了半晌:「但是你的金鈴,我沒細看過,那些紋樣什麼的,仿不出來。」 伏獸金鈴,那是素來被收藏和供著的,偶爾請出來,他也只是驚鴻一瞥,只能看個大概。 孟千姿不耐煩:「我也沒細看過,有幾個戴首飾的女人能說出自己首飾的細節花樣來?大差不差,有個差不多的樣子就行了。」 辛辭原本想請纓:也是巧了,他幫孟千姿保管首飾,又對金鈴極好奇,常拿出來細細賞看,倒是比孟千姿這個正主兒還熟,那些痕紋,也能隨手勾出個大概…… 不過看孟千姿這漠不關心的態度,算了,皇帝都不著急,他上趕著操心什麼勁兒啊。 開門出來,孟勁松和辛辭幾乎是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然後各自拿後背倚住了牆。 孟勁松是真有點腿軟:這一晚上,跟坐過山車似的,幾起幾落,時冰時火,即便終於停穩,後怕的那股勁兒還是一波一波,沒個止境。 辛辭則是湊熱鬧式的懵逼:出事了,他的情緒得調動起來,和眾人同步。 他雙眼發直了好幾秒,才向孟勁松道:「咱們千姿,膽子也太大了,一手遮天這是,欺上瞞下……不對,光欺上,還拽著我們一起欺瞞。」 孟勁松倒是有點回過味來了:「其實千姿這麼做也有道理,事情鬧大了,沒好處。」 初到湘西,她是人沒露面威先奪人,底下那些山戶,還不知道懷著怎樣的激動心情等著看她呢,結果她先傷眼,後丟了金鈴,這跟當官的丟了大印有什麼區別?換了是他,也下不來台,再說了,順走了金鈴的人說不定會奇貨可居、漫天要價,萬一再拿金鈴要脅山鬼,那就太被動了,明查確實不如暗訪…… 辛辭接了句:「懂,事情能小範圍解決,誰都不想鬧大唄。就是,怎麼找啊?」 孟勁松拿手摁了摁眉心,這一晚折騰的,確實累了:「還得指望那具假屍,希望明天見到祝尤科的人,能有線索吧。」 又是祝尤科。 辛辭納悶:「明天來的人,都是祝尤科的?」 差不多吧,孟勁松點頭:「大部分都是。」 辛辭皺眉:「這姓祝的好大來頭啊,是當地的老大吧?那他自己呢,不來嗎?這樣有點太不給咱們面子了吧?」 孟勁松又好氣又好笑,他原本是繃著的,這一笑就有點岔氣,沒那個力氣去解釋,也懶得解釋,索性直接回房,只撂下幾個字:「善用山典吧你。」 我靠!祝尤科都是山典裡的?他還以為是個姓祝的中年油膩大叔、坐鎮一方的大龍頭呢。 辛辭急急打開App。 出乎意料的,這「祝尤」(也有寫成「祝由」的),又被稱作「天醫」,最早見於醫書《素問》,說是上古時代一種治病的法子,無需手術湯藥,只要請擅長的人施展符咒術法,就可以治癒——譬如有人從高處摔下折了四肢,眼見不活了,祝尤科的大夫找只貓狗來,一通咒法之後,人起來走路了,貓狗卻四肢盡折死了,往白了說,代替人受了這罪去死了。 宋代王安石把它形容為「徙之」,徙當然就是「遷徙」的意思,病哪去了呢?做法祛除、移走了。 到元朝和明朝的時候,更絕,直接把它列入太醫院十三科,也就是說,祝尤科跟眼科、口齒科、婦科、針灸科一樣,是中醫的一個治病科目。 後來,到了明朝隆慶年間,確切地說是1571年,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祝尤」和「按摩」二科,被移出了十三科,從此後,就只剩十一科了。 辛辭有點唏噓:果然任何事物,都該有個體面的身份和官方認同,這祝尤科和按摩科,被開除出去之後,似乎都混得不是太好,按摩老讓人聯想起街邊亮著粉色柔光的小店面,祝尤嘛,符咒術法,那整個一封建迷信啊。 他繼續往下看。 這祝尤科擅用符、咒,既然曾被列入太醫院十三科,自然要用來治病救人,據說術法強大,甚至可以死而復生,湘西這一帶被傳得神乎其神甚至詭譎可怕的辰州符、蠱術,乃至大名鼎鼎的趕屍,起初,都是被列入……祝尤科的。 解放前,湘西的大山深處,散落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少數民族村寨,尤以苗寨和土家寨子居多,這些寨子大部分地處偏遠,傍凶絕的山勢而起,又因著文化差異,寨民和外界很少往來,關起門來自成一體,極其閉塞。 建國後,國家加大了對重點村寨的基建投入,幫忙通電通水,還把公路儘量修得深入——人往高處走,這個「高處」,說白了就是讓生活更美好的去處,所以大批山民搬離了原先的偏僻寨子,向著大寨、甚至向著城市進發。 於是深山裡的寨子逐漸寥落,大多直接走空,成了棄寨,偶爾有幾個沒空的,留守的也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腰腿不便懶說懶動,大白天都悄無聲息。 叭夯寨就是其中之一。 準確地說,它已經不屬於午陵縣,挨著午陵山邊緣,原是一片山谷裡的密林,被寨民硬砍出一片平地來種莊稼蓋屋——因為距離山林太近,怕野獸襲擊,房屋多是吊腳樓,杉木房架一起就是三層,底層大半留空,用於豢養家畜家禽,上兩層住人,屋頂鋪蓋密密的青瓦。 山裡人喜歡補舊,不愛換新,房子有了紕漏就打補丁樣這釘一塊那填一塊,所以即便是寨子裡頭最年輕的房子,也至少是四五十年前蓋的了。 最近的公路距離寨子十多公里,不通路的部分,只能靠腳或者騾子走,這樣一來,這寨子更加無可避免兼肉眼可見的荒廢了:一入夜,只四五戶亮燈,門前莊稼地裡的野草長到人的腰那麼高,也無人過問。 …… 時間是半夜一點多,叭夯寨裡最氣派的那座吊腳樓,依然亮著燈。 當然,說它氣派,並不是指它多麼嶄新豪華,它同樣破落,且跟寨子裡其他的房子一樣,有種年久失修的危樓感,這「氣派」二字,只不過是因為它房架子最高大,還因為房頂上立了口私裝的、用於接收電視信號的衛星鍋,以及一片亮簇簇的家用太陽能電池板。 江煉住二樓,正在洗澡,剛把腦袋打滿雪白的洗髮水泡沫,那嘩嘩的水聲就沒了。 江煉沒好氣,伸長手臂,咣咣拍了兩下高處的熱水器。 水又來了,淅淅瀝瀝,然而支撐著把他滿頭的泡沫澆趴下時,又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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