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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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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石火間,孟勁松反應過來,迅速改口,喝了句:「狐媚子上腰了!」 話音剛落,孟千姿面色一冷,身子往右前方斜撲,與此同時回首揚腕,節竿甩出近兩米長,帶著颯颯風響,如同剛勁的軟鞭,向著身後那人直抽過去。 解放前,國內許多老行當,尤其是幹沒本錢買賣的,都有屬於自己的行話切口,又叫唇典,譬如「扯呼」指逃跑,「摘瓢」指割腦袋,「土條子」是蛇,而「海條子」叫龍。 「狐媚子上腰」,就是屬於山鬼的唇典:民間傳說中,深山老林裡常出狐媚子,也就是狐狸精,吃人害人,最是兇險;而「上腰」指的是「在你背後」,因為蹬腿爬腰自然要從背後上——有個吃人害人的兇險玩意兒在你背後,什麼意思,不言而喻了。 孟千姿是坐王座的,於山鬼唇典滾瓜爛熟,自然是一聽就懂:身後來人她是知道的,但一直以為是辛辭,既然不是,這三更半夜的,悄無聲息欺近身側,想來也不是要跟她打招呼,所以一出手就是狠招。 唇典還有個好處,如果大叫「小心背後」,提醒了孟千姿的同時,也等於是提醒那人已經暴露、給了他防備的時間——但你吼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狐媚子上腰」,那人莫名其妙,一個分神,對戰之時,必然失掉先機。 果然,那人猝不及防,閃避得慢了點,被細韌竿頭帶到了頸側,痛得一聲悶哼,但他臨場反應很快,腦子也靈光,知道一寸長一寸強,自己如果一直被節竿擋在週邊,就只有防禦和挨抽的份了,必須近身才能攻擊,當下臨地一個滾翻,避開節竿,向著孟千姿欺身過去。 節竿可以隨心甩長,但沒法隨意縮短,對手一近身,這玩意兒就累贅了,孟千姿心隨念轉,馬上丟掉節竿改換拳腳,只錯身功夫,和那人已經過了兩三招。 孟勁松急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持槍在手,本想占著居高臨下的優勢把那人給撂倒,但沒想到下頭這麼快就已經近身搏打了,他槍法一般,怕混戰中開槍傷到孟千姿,迅速抱樹滑下,準備上去助拳,孟千姿眼角餘光瞥到,厲聲喝了句:「我能應付,去找辛辭!」 孟勁松猶豫了一下,還是聽了她的,轉向急沖下坡。 臨場激鬥,很忌諱一心二用,孟千姿只這幾秒分心,那人拳風已襲向她面門,她側身欲躲,哪知道這拳是虛招,中途突然變招,改為下抓,向著她腰間懸掛的玻璃罐扯落。 孟千姿心裡一跳:這人是為蜃珠來的! 這個時候怎麼拆招似乎都不合適,孟千姿心念一轉,整個人不退反進,身子迎著那人直貼過去,雙臂前探,像是要投懷送抱,徑直摟他脖頸。 那人從未見過這種打法,動作微微一滯,但也猜到被她摟住絕沒什麼好事,立馬錯步後撤,孟千姿的雙手只能探到他的肩——這一來正中下懷,她當即改探為摁,借力縱身,同時一腳踩在他胯骨上,如同蹬梯子上房,身子竄高,瞬間越過那人肩膀。 那人知道不妙,抬手想抓她下來,孟千姿早有防備,跟體操運動員耍鞍馬似的,以他肩膀為支撐,半空中一個旋身翻轉,兩手死死抓住他的肩井大穴,同時右膝狠撞他背部命門附近:「下去!」 這一招巧勁和狠勁齊打,又按脈認穴,別說人了,怕是連熊都扛不過,那人一聲痛哼,直往前栽倒,落地時還試圖翻身起來,孟千姿哪給他這機會,幾乎是他剛一翻身,還未及坐起,她已經砸將下來,單腿支在他身側,另一邊膝蓋重抵住他胸口,幾乎把他抵得一口氣沒上來,又伸手抓住他的頭髮,把他的頭直摁進泥水裡:「你是什麼人?」 說話間,只覺得那人身子一松——似乎是落敗認輸,卸去力道不再抵抗——打鬥中,電筒早不知落哪兒去了,雖然瞧不清面目,但借著遠近微光,還是能依稀看到,那人笑了一下。 這笑讓孟千姿心生異樣,覺得事情要糟。 果然,那人身側的手突然抬起,手裡抓了個黑漆漆的物事,直對著她的面門,孟千姿直覺是槍,下意識偏頭想躲。 就聽「哧」的一聲,大蓬乳白色的刺鼻噴霧刹那間罩住她半邊臉,噴頭處噴出的最勁烈的那道,恰恰帶中了她的左眼。 §第一卷 山蜃樓 第六章 那感覺,簡直沒法形容,孟千姿痛呼一聲,左眼瞬間就看不見了,緊接著湧出大量淚液,連帶著右眼都糊了,從鼻腔往下直到呼吸道,如同熊熊烈火焚燒——那人趁勢把她掀翻,探手往她腰間狠命一扯,拽下那個玻璃罐之後,沒有半分遲疑,發足向著一側的林子疾奔。 這一帶林木密集,山勢又難捉摸,真進了林子,估計再沒得找了,孟千姿遭此奇恥大辱,又不知道眼睛是不是就此廢了,那股子狠勁上來,簡直是要咬碎銀牙,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她一手捂住左眼,以便右眼還能勉強視物,另一手迅速自濕泥間抓起節竿,一聲怒喝,節竿如蛟龍探海,向著那人身側直抽過去。 就聽一聲清脆玻璃裂響,那人手中只抓了個玻璃蓋,瓶身破裂的碎渣四下迸濺。 孟千姿趔趄著站起身,冷笑道:「一顆破珠子,毀了也無所謂。想從我這搶,做夢!」 那人手上也被抽到,一片鈍麻,又聽到坡下暴喝,知道是下頭的人聽到孟千姿痛呼過來救援,再待下去勢必吃虧,於是當機立斷,幾個縱奔,很快竄入林中。 孟勁松剛跳上來,就見到孟千姿嗆咳著搖搖欲墜,又見到黑影消失在林子裡,知道追趕不上,心有不甘地胡亂放了一槍,腳下不停,直奔到孟千姿身邊,焦急地問她:「你怎麼樣?」 孟千姿兩隻眼睛都已經看不見了,喉間如同火燎,一片辛辣,簡直連氣息都困難了,半晌才說了句:「我左邊這眼珠子,怕是保不住了。」 雲夢峰客棧,三樓。 房間裡的佈置還跟臨行前一樣,燃盡的倒流香也換了枚新的,但氣氛,大不相同了。 孟千姿坐在羅漢榻上,只草草洗了臉,頭髮邊還滴著水珠,左眼處紅腫一片,不厚道地說,眼睛都找不著了,右眼稍好一點,但也是血絲密佈。 辛辭半彎著腰,鎖著眉頭對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一旁的孟勁松按捺不住,催問他:「怎麼說?」 辛辭下結論:「防狼噴霧。」 孟勁松不相信:「不是毒霧什麼的?」 身為特別助理,孟千姿的事於他,再小都不是小事,上頭一追責,頭一個就是他的鍋,所以不敢托大:雖然現場找到的那罐,看起來像是狼噴,但出於謹慎,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 辛辭一臉篤定:「我有兩個哥們被噴過,都是我陪著進的醫院,我都能治了。幸虧千姿偏了頭,眼睛又閉得快,剛用鹽水洗過,問題應該不大,不過得用眼藥,還有就是用一種眼用凝膠,叫小牛血的,促進角膜上皮生長。讓柳冠國趕緊去辦唄。」 說得這麼專業,看來是有經驗的,孟勁松心定了些:「會不會影響千姿的視力?」 「不留下瘢痕的話,就不會……肯定不會,我有個哥們腫得比千姿還厲害呢,最後都沒事。你要不放心,過幾天做個裂隙燈檢查。真沒必要調醫生過來,來了也是這程式,沒個三五天好不了的。」 孟千姿冷哼一聲:「兩個哥們被噴,你都交的什麼朋友。」 辛辭解釋:「我以前那個圈子,不是帥哥靚女比較多嘛,高危人群,包裡常揣狼噴小電棍,出入酒吧,喝高了容易鬧,難免誤傷……哎呦。」 腦後的鈍痛又來了,辛辭擰著眉頭伸手去撫。 孟勁松心一定,腦子就清楚了:「估計沒大問題,那人如果是個心黑手毒的,在坡下完全可以直接把辛辭開喉,僅僅打暈,可見行事會留餘地,應該也不會用太毒辣的毒劑……」 辛辭激動了:「僅僅打暈?」 打暈還不嚴重嗎?他都有心理創傷了: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至多被打哭,打暈這麼嚴重的事,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孟勁松沒理他:「……所以這噴霧應該只是防狼噴霧,要真的是什麼棘手的,你臉上現在該開始爛了。」 孟千姿斜眼看孟勁松,她左眼不能睜也不能動,只剩下右眼表達情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左眼襯托的,愈發顯得那只活動自如的獨眼特別靈氣,也特別詭異。 「我這幅樣子,明天請客怎麼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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