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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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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辭怕孟千姿提起他剛才的糗態,一直說個不停,一會說該犒勞抱蛛,一會又展望幾位姑婆會給孟千姿什麼獎勵,說到嗨處,搖頭擺腦,手臂一揚,手電筒光恰斜照到一棵午陵松的高處。 這樹長了有些年頭了,大概十來米高,樹幹上皸裂的樹皮塊塊都有手掌大,樹身有臉盆那麼粗,但不算枝繁葉茂,很多光禿禿和半斷的枝幹,像橫七豎八砸進樹幹裡的樁子。 其中一根樁子上,吊著一個人,離地有一人多高,身子背對著他們,被風吹動,還在悠悠晃著。 辛辭一聲「媽呀」,連退兩步,小腿直打晃。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又是蜃景,因為那吊著的男人頭上盤著辮子,腰裡綁布帶,松紮著褲管,腳上套著草鞋——辮子頭哎,看這裝扮,比剛剛那女人的年代還要老吧。 湘西過去,還真是個土匪窩子,這野山裡,得坑了多少人命啊。 反應過來之後,辛辭的臉一路紅到了脖根:這都第二次了,孟勁松這次連大氣都沒喘,自己卻還這麼大驚小怪的。 孟勁松說他:「又猝不及防啊?要我說,想克服恐懼,得正面杠,你不如過去挨他站會,學我剛才那樣,拍一下扯一下,以後就不會怕了。跟你說啊,機會難得,沒准你這輩子,就見這麼一次山蜃樓……怕啊?」 辛辭起初有點猶豫,聽到末了,有點心動,再被一激,膽氣上來了。 他喉結滾了滾,咽下一口唾沫:年輕人嘛,就該百無禁忌,這種稀罕事有這遭沒下趟的,兩百年才輪一次,是該……體驗一把。 §第一卷 山蜃樓 第五章 辛辭咽了口唾沫,攥著手電筒過去,徑直走到屍體腳底下。 抬頭看頭頂上懸著的兩隻草鞋鞋底,覺得確實逼真:全息投影現在倒也不稀奇,不少歌星的演唱會上會搞這個,但那種多少有點朦朧影綽,跟真人還是有差別的…… 他抬起手臂,向著那人的腿直抓過去,雖說會抓個空,但是看到自己的手從人的身體裡直透過去,那感覺應該會特別難忘吧…… 確實難忘。 接下來發生的事有點混亂,像是被人一擁而上痛揍,挨的拳頭如密簇雨點,辛辭已經分不清順序了,他只記得,這一抓抓了個實。 狗屁的全息投影!這他媽是實實在在的! 因為抓了個實,所以驚慌失措,繼而控制不住力道——他聽見破布撕裂的響聲,聽到骨頭斷裂的喀嚓聲,他想尖叫,但驚駭太過,嗓子裡沒能發出聲音,想往後退,腿上軟綿綿的,剛一動就摔了,好死不死,這樹恰長在斜坡邊沿,他就那樣握著半條扯下來的人腿,像個沉重的石轆轤,從坡上一路滾翻了下去。 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孟勁松頭皮一緊,下意識拔槍在手,孟千姿的反應也快,迅速與他後背相貼,右手一甩,手中的節竿甩出一米多長,在身前劃了個防禦的圓弧,同時屏住呼吸。 綿密的細雨下,漫山都是葉片刮擦的窸窣聲,反而顯得更加安靜,懸著的屍體因著剛剛的大力抓拽,晃動得更厲害了,掛繩的枝幹不堪重負,發出讓人極不舒服的劈裂聲,而坡下,隱隱傳來辛辭的悶哼。 沒有繼發的狀況,危機暫時解除,孟千姿示意孟勁松戒備,然後幾步奔到坡邊,手電筒往下急掃,很快就罩住了辛辭。 這是個長長的土坡,坡上沒什麼植被,大雨沖刷之後,本就泥水淋漓,底下還積了半人深的稀爛泥塘子,辛辭整個人撲跌進去,全身上下裹滿泥漿,跟個泥人似的,正狼狽不堪地往岸沿上爬,邊爬邊吐著嘴裡的濕泥。 孟千姿覺得好笑,但也知道不該笑,她向下頭喊話:「沒事吧?」 辛辭真是要氣瘋了,這個晚上,諸事不順,什麼倒楣狀況都奔著他來,但在孟千姿面前,又不能抱怨什麼,只得強忍住怒氣往上回話:「沒事。」 看起來確實沒什麼事,下頭那麼泥濘,孟千姿也不準備下去接應他:「那自己上來吧,小心點。」 說完,退後兩步,手電筒揚高,照向那具屍體。 這事兒不太對勁。 景區開發時,出於安全考慮,在核心區域和可能危險的區域之間,會設置很大的一段緩衝過度地帶,有些岔路口拿紅漆塗著「危險,禁止通行」字樣,並不意味著你邁過那道標語就馬上危險了,既然能從景區一路走過來,這兒就不算深山老林,一般來說,應該也是被實地考察勘驗過的——工作人員就沒發現這麼顯眼的屍體嗎? 退一步說,就算真沒發現,從這屍體的穿著打扮來看,年代至少也在晚清或者民國,距今百十年是有的,這麼多年風霜雪渥,吊繩沒朽爛?衣服還穿得這麼囫圇,屍體沒被鳥獸什麼的糟蹋? 孟勁松也是這想法:「千姿,幫我打著點光,我上去看看。」 想近距離觀察,粗暴點的做法是開槍打斷掛繩讓屍體落地,但那樣既破壞屍體又破壞痕跡,這具屍體既然掛得古怪,樹上、樹下,乃至懸屍的那根枝幹,都應該仔細查看。 孟勁松脫掉雨衣,把手電筒插進腰間,雙手在樹幹上抹了抹,身子一竄爬了上去。 既是穿林過嶺的山鬼,那自然個個都是爬樹的好手,但現在不是比誰更快,而是要往細微處找痕跡,反而得放慢速度。 孟勁松沉住氣息,留心觀察,很快就發現樹身有幾塊地方的樹皮脫落,看斷口,不像自然剝落,倒像是有人往上爬時踏腳踩落的,還發現了幾處刀子的插痕,痕口還很新鮮,不排除以匕首借力攀爬的可能性——所以,這屍體真是新掛的? 孟千姿的手電筒光如同舞臺上的追光燈,一直卯定他的身子,直到他在比懸繩高半個身位處停下,騎住最粗的一根樹椏。 坡下,辛辭終於手腳並用地爬了上來,一瘸一拐地向著孟千姿過來。 孟千姿的注意力全在樹上,也不去管他,只是問孟勁松:「怎麼樣?是不是不太對?」 三兩句說不清楚,孟千姿的站位,手電筒光又打不到屍體的臉,孟勁松拔出自己的手電筒,擰亮了直照過去,定睛看時,心頭一寒,額上的大筋都跳了兩下。 真是猙獰的死人臉也就算了,反正上來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萬萬沒想到,這臉是假的! 絕對是假的,是一張矽膠模擬人皮,做成臉的凹凸起伏形狀,所以昏暗時看過去,跟人臉無異,眉毛、嘴唇都是畫上去的,畫工很精細,嘴巴略歪向一邊,血紅的一圈往右挑著,像詭異的笑。 孟勁松之所以這麼快判定這臉是假的,是因為這張臉的鬢角邊,面皮和頭髮的接合處,支棱出幾根濕漉漉的稻草來。 這稻草,難道是…… 為了應證自己的猜想,孟勁松也顧不上許多了,伸手就過去抓,那假臉粘得並不牢靠,哧啦一聲就下來了,露出裡頭塞得嚴實的一團稻草。 這是個假人。 孟勁松覺得好笑,先前的緊張盡數褪去,這才發覺額上後背都涼颼颼的,不知什麼時候掛滿了冷汗,他把手電筒往就近的樹椏處隨意一插,抬手抹了把額頭。 樹下,孟千姿似乎也看出事情有了轉折:「怎麼說?」 湘西這個地方,尤其是山區,至今還流傳著一些詭異的民情風俗,這掛稻草假屍,也許就是其中一種,孟勁松低下頭:「假的,可能是為了辟邪或者送晦氣,隨便把仿製的屍體掛在路邊的樹上……」 事實上,說出「假的」那兩個字之後,孟勁松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後頭的話完全不經大腦,像是喉舌記憶、機械湧出,而腦子裡一節一節,仿佛有什麼東西連環爆開。 因為低頭的時候,目光自然而然,被下方的兩處亮給分了過去。 一處就是孟千姿,她打著手電筒,仰頭向上,身後站著裹著雨衣、頭身掛滿泥漿的辛辭。 另一處,非常巧,來自于他光源斜向下、隨意擱插著的那把手電筒——光柱的盡頭恰打在坡底的泥塘子邊,照出一個軟塌塌趴著的人的上半身。 趴著的人,自然是看不清面目的,但只看那衣著髮型,孟勁松就知道:這個人是辛辭。 那麼,現在站在孟千姿身後的那個人,是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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