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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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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盡處,他看到一個穿白褂子的女人,滿臉血污披頭散髮,兩手摳著地裡的泥,正往他腳邊爬,這也就算了,更瘮人的是,那女人的脖子,是被砍開了半拉的,整個腦袋以扭曲的角度詭異地耷拉著,創口處還在向外湧著黑褐色的血…… 這場面,完全超出他心理承受範圍了,雖說他是化妝師,但他是化美妝、而不是畫鬼妝的——辛辭一聲慘叫,往後急退,地上不太平整,也不知是絆到了還是腿軟,一屁股坐跌下去,這一坐,腿順勢前伸,好死不死,居然直接送到了那女人嘴邊,那女人抬起一隻手,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腿了…… 辛辭覺得自己的魂都飛了,拿手撐住身體,拼命蹭著屁股往後挪,手電筒骨碌碌滾出去,光柱貼著地急轉。 孟千姿急步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辛辭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另一隻手指著那一處人影,上下牙關得得亂戰。 孟勁松壓根什麼都沒瞧見,就是被辛辭叫得心頭發瘮,不過看到他這反應,也知道身側必有蹊蹺,他打開自己的手電筒,向著辛辭指的方向照了過去,按說他性子比辛辭沉穩,心裡也約莫有底,但驟見這場面,還是沒能忍住,一聲「臥槽」脫口而出。 孟千姿「哦」了一聲,說:「這個啊。」 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多少紓解了辛辭繃緊的神經,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太沒男子氣概了,趕緊鬆手:「啊?」 那女人還保持著往前爬的姿勢,像卡了帶,只在原地,並沒有真的行進。 孟勁松蹲到那女人身邊,手電筒直直打向她的頭,又看辛辭:「山蜃樓沒見過,海市蜃樓總聽說過吧,蜃景,假的。」 說著,伸手向著那個女人的頭摁了下去,辛辭頭皮發炸,還沒來得及出聲喝止,就見孟勁松的手穿過那女人的腦袋,宛如穿過一團空氣,徑直摁到了地上,抬手時,還特意展示給他看,摁了一手的泥。 辛辭結巴:「假……假的?」 孟勁松將手上的泥巴在石頭上抹掉:「跟全息投影差不多,騙人眼睛的,你要是怕,就別打光,沒光就看不見了。」 收蜃珠是第一要務,這插曲很快翻過。 辛辭站到石頭另一邊,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丟人過,他試圖給自己挽尊:「我也不是怕,就是猝不及防的……太突然了。」 孟勁松表示理解:「沒事,是挺嚇人的。」 辛辭訕訕:「但是你看人家千姿,還是個女的,那麼鎮定。」 孟勁松沒吭聲。 沒可比性,孟千姿可是被特別調教過的。 山桂齋的那幾位姑婆認為,坐山鬼王座的,是山鬼的門面、代言人,得有王者風範,務必泰山壓於頂而不現於顏色,遇事驚慌失措,丟的是山鬼上下幾千張臉——所以下了狠手,專治她的「慌」、「怕」二字。 所以寵歸寵,嬌慣歸嬌慣,栽培還是要嚴苛的,手段也是極盡變態之能事:孟千姿半夜摸索床頭開關時,摸到過另一個人的手;蹲洗手間扯廁紙時,扯到過滑膩膩的蛇;還從炒飯底下,撥出過剛出生的那種活老鼠…… 起初也花容失色又嚎又跳,很好,只要反應失措,懲罰一個接一個,諸如魚腥草榨汁、小米椒拌花椒、生嚼豬肉——效果甚是卓著,今日的孟千姿,缺失「慌」和「怕」兩種姿態,更確切地說,心裡怕不怕不知道,但表情和肢體動作永遠雲淡風輕,再駭人的場景到了她面前,換來的也就是一聲「哦」。 見孟勁松不說話,辛辭識趣地閉嘴,但腦子裡靜不下來,始終是那女人十指摳地往前爬的場面,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一顆心狂跳:「老孟,這是哪兒殺人了吧?」 他聲音發顫:「海市蜃樓,不就是把別處的景折射過來嗎?這兒看到的是假的,但別處的是真的啊,是不是有人……正在殺人啊?」 他被自己的設想給嚇到了,胳膊上雞皮疙瘩一陣泛著一陣。 孟勁松有點不耐煩:「你山典的詞條沒細看吧?海市蜃樓是空間轉換的概念,但山蜃樓是時間上的,換句話說,山蜃樓的景就是在這原地發生的,但事情可能是幾十年前、也可能是幾百年前的——剛那女人穿的白褂子,免襟盤扣子,一看就知道是解放前的,過去的事了。」 「在這……就在這兒?」 自己站的是案發地?辛辭小腿上一陣寒涼。 孟勁松覺得他好笑:「哪沒死過人啊,現在多少住宅樓前身都是亂墳場,湘西解放前被叫作土匪窩子,殺人的事多著呢,那女的,可能就是走親戚或者趕集,遇到土匪了。」 再怎麼說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孟勁松態度這麼涼涼的,辛辭心裡有點不舒服。 化妝師得精筆勾畫,性子大多細膩,辛辭再想了一回,惆悵竟多過了恐懼:蜃景特別鮮明,肉眼根本分不出真假,回想那女人的臉,清清秀秀的,不像山裡的姑娘,應該是個知書識字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走這種道,結果遇到天殺的土匪,大好青春就此斷送,相逢即是有緣,哪怕是這麼隔空相逢——是不是該買點香燭紙錢燒一燒,順帶也給自己去去晦氣…… 正胡思亂想,不遠處傳來孟千姿的聲音:「中了!」 孟勁松一喜,蜃珠已得,有光也無所謂了,他打亮手電筒,握著玻璃罐大步迎上去,燈光一起,辛辭反沒了安全感,也趕緊跟了上去。 孟千姿已經解開魚線,正拎著鐵環把抱蛛放進玻璃罐裡,抱蛛的其他幾隻步足大張,步足間明明什麼都沒有,但看那姿勢,又確實像是在拼命抱著什麼,可憐辛辭側著腦袋,不知道換了多少個角度,才說服自己——似乎隱約依稀好像確實是看到了一線轉瞬滑過的鐮刀亮。 其實釣蜃珠這事,技術難度也就中等,難的是剛好撞上這種機緣,再加上此時雨勢更小,形同牛毛,再過個一時半刻,估計山蜃樓就要消了,孟千姿這時候「中了」,如同交卷鈴前兩秒答題完畢,低空過關,頗有運氣。 孟勁松那張常年板著的臉上,難得有了笑意:「這怕是咱們山鬼近兩百年間釣到的第一隻蜃珠,回去我就聯繫山桂齋那邊,《山鬼志》得記你一功。」 榮譽在手,此時就要謙虛了,孟千姿一派淡然:「隨便吧。」 《山鬼志》辛辭倒是知道的,是山鬼記錄歷代傑出角色的譜志,一般來說,山肩以上級別的人都會被記錄在冊,坐山鬼王座的更是會被大書特書,看來關於孟千姿的那一部分,少不了「收蜃珠」這一條了,小平爺爺說「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果然非常有道理,未來大家只會知道是孟千姿收到了蜃珠,誰會想得到她那三番四次的「沒釣到」呢。 有時候,結果確實比過程重要。 有驚無險,勝利收官,三人原路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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