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龍骨焚箱 | 上頁 下頁


  辛辭想問,又怕自己問個不停會招人反感,正猶豫著,孟勁松拈了根拇指粗細的節竿站起身來,信手幾甩,甩出兩三節長,倒像是根伸縮魚竿。

  竿頭盡處,恰對著剛從洗手間換好山鬼服出來的孟千姿,這套在山鬼服中屬於簡易便裝,跟全黑的緊身瑜伽服很像,防水且不易反光,肩、肘、膝以及胸腹處加了耐磨的皮質拼接,腰肩連綴武裝帶,方便掛扣插取武器。

  孟千姿手掌抵住竿頭,就勢回推,把長長的一截魚竿推回到不足一米,孟勁松收好節竿,徵詢她的意見:「閒雜人等就不帶了吧?我只讓柳冠國送我們到山口……這種事,底下人用不著知道。」

  辛辭趕緊聲明:「我不是閒雜人等啊,帶我看看熱鬧。」

  孟千姿嗯了一聲,從他手裡接過金鈴,硬底雨靴是防水的,靴口和褲子有壓膠的拉鍊銜接,她嫌費事,懶得再脫鞋,索性把金鈴懸扣在腰帶上。

  孟勁松遲疑了一下:「那……山桂齋那頭呢,需不需要跟幾位元姑婆說一聲?畢竟不是小事。」

  那幾位,是山鬼的真正核心權力層,也是一手把孟千姿栽培帶大的長者前輩。

  孟千姿頭也不抬:「說什麼說?萬一失敗了呢,讓她們空歡喜一場也就算了,還要嘀咕我不行。你倆聽好了,這事成了,該怎麼吹怎麼吹,要是沒成……」

  說到這兒,頓了幾秒,嫣然一笑:「今晚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夜半、深山,再加上急一陣緩一陣的雨,這經歷,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辛辭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斜眼看向身邊的孟勁松:他和自己一樣,都穿了兜頭的大雨衣,不同的是腰間怪異地鼓起一塊,那是帶了槍。

  鈴壓百獸,山鬼帶槍,槍不指獸,從來都是為了防人——身邊既有山鬼的大佬,又有這麼硬核的武器,辛辭覺得安全感爆棚。

  孟千姿在前頭領路,走一段停一會,憑眼睛辨向,而她辨向的時候,手電筒光都得關滅,以免影響效果——前半程走的是景區通道,倒不怎麼費勁,辛辭還忙裡偷閒,在山典裡查了什麼叫「蜃珠」。

  說到蜃珠,又得提一嘴海市蜃樓,現代人都知道,那其實是一種光學幻境、大氣折射現象,但古人把它解釋為「蛟蜃之氣所為」,認為海市蜃樓是蛟龍吞雲吐霧之後,形成的怪異景觀。

  山鬼沿用了古人的引申,認為山蜃樓是由蜃珠幻化出的,而蜃珠是「龍的涎水」。

  有了蜃珠,山裡才能形成山蜃樓,這珠子平時滲在地底下,夜半大雨時,極偶爾的,會隨著水汽蒸騰到半空,引發蜃景——但普通人看不到蜃珠,因為它就是一小包水,雨停了之後,又會重新滲入地下,山蜃樓也就隨之消失……

  這不胡說八道嗎,寫小說的都不敢這麼編,辛辭看不下去了。

  後半程進了未開發地段,那真是一走一腳泥,一步一趔趄,有時還得手腳並用,辛辭叫苦不迭,卻還得加快速度——雨似乎越下越小了,萬一跟祁百鈴那回一樣,忙到頭來一場空,那這夜半冒雨跋涉進山的艱辛,可就白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孟千姿忽然停步,低聲說了句:「到了。」

  到了?這就到了?

  辛辭咽了口唾沫,頃刻間頭皮發麻,他打著手電筒粗略掃了一圈,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居然是失望:還以為陰寮是如何如何的鬼氣森森,這還不就是普通的山和樹嗎?

  孟勁松卻有點緊張,他讓辛辭幫他拿著節竿,在竿頭處穿了根魚線,然後打開玻璃罐,倒出那只蜘蛛,小心地把蜘蛛步足上的鐵環綁扣在了魚線末梢。

  這還真跟一根裝了魚餌的釣魚竿似的,辛辭脫口問了句:「怎麼,蜃珠還吃蜘蛛?」

  §第一卷 山蜃樓 第四章

  孟勁松沒答話,只是把節竿遞給孟千姿,同時囑咐辛辭:「現在開始,緊跟千姿,山蜃樓裡,你看到的路可能是懸崖,不能亂走。」

  我靠,還能這麼玩?

  辛辭又來勁了,接下來,雖然步步緊跟,但時不時的,總要小心翼翼探只腳出去,點一點遠處的地,看到底是實的還是空的。

  走了約莫一刻來鐘,似乎是有情況,孟千姿站定身子,隨手指向一邊,孟勁松也不廢話,馬上拉著辛辭靠過去,然後關滅手電筒。

  手電筒光一撤,滿目漆黑,好在淋過雨的石面和葉片有水光,適應了會之後,眼睛勉強能視物。

  辛辭看到,孟千姿單膝跪地,側著頭似乎在觀察著什麼,節竿在手中掂量似的微晃,再然後,肩部一聳,手臂一個漂亮的甩揚,就聽蹭蹭有聲,節竿甩長,蜘蛛隨著繃直的魚線飛了出去。

  辛辭屏住呼吸。

  過了幾秒,順風傳來孟千姿的聲音:「沒釣到。」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兒,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孟千姿三次不中,辛辭觀戰的專注就去了大半,和所有愛在背後嚼老闆小話的員工一樣,低聲向身側的孟勁松嘀咕:「我們千姿,到底行不行啊?」

  孟勁松說:「要麼你上?」

  不過很顯然,孟勁松也覺得短時間內完事不太可能,態度略有鬆懈,還抽空給辛辭解了惑。

  說是這蜃珠無色無味,等同於隱形,但極偶爾的,珠面上會滑過很細的、上弦月樣的一圈亮,山鬼叫它「鐮刀亮」,不過普通人的眼睛基本看不見,連孟千姿這樣的,都得細細觀察確認方位。

  它的材質也很特殊,跟灌湯小籠包差不多,包子皮還是水做的,人手根本拿捏不住,一抓就滑,一碰就跑。

  這世上,唯一能抓住蜃珠的是吐絲的抱蛛,也就是玻璃罐裡那只——所以人家不是餌,拋將出去,是為了把蜃珠給抱住的。

  原來如此,辛辭忍不住又操心起抱蛛來:「老孟,千姿這一甩兩甩的,不是把蜘蛛給甩暈過去了吧?你說你們也不多搞兩個蜘蛛輪換,就往死裡折騰那一個……」

  孟勁松覺得他聒噪:「你閉嘴吧,別干擾千姿。」

  聲音都低成耳語了,哪干擾得到啊,辛辭悻悻,覺得孟勁松整個一屁精——此時大雨已轉成了淅淅瀝瀝,山裡漸靜,辛辭嫌雨衣不透氣,解了兩粒扣子,又抬手把雨帽拉了下來。

  這一來空氣清新、耳聰目明,別提多舒心適意了,辛辭扭了扭脖子,又揉了揉肩頸,目光無意間後落,心裡突然糾了一下。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有什麼東西正蠕蠕爬來,黑漆漆的一團,那身量,足有一個人那麼長,再一看,那輪廓,也跟個人似的。

  辛辭腦子裡一空,手上下意識一個推挪,居然把握著的手電筒給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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