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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臨睡前,展昭把白絹布浸在黃銅盆中,準備拭臉。絹布還沒有浸透,就聽到窗扇砰的一聲,伴隨著白玉堂的一聲哎喲。

  這一下絕對撞得不輕,展昭心裡都替他疼,有點心虛地走過去開窗。窗扇一啟,白玉堂捂著鼻子怒視他:「你睡覺不是不關窗的嗎?」

  「最近……夜裡……老鼠多……」

  擱著往日,這麼明顯的話裡有話,白玉堂老早跳起來了,這一次反常了,竟似聽不懂般,只是盯著展昭問:「那個丫頭,以前真是神仙?」

  這事,端木翠自己可以瞎嚷嚷,展昭是斷不會給她坐實的,他笑著看白玉堂:「你看她像嗎?」

  白玉堂皺眉頭:「真不像。」

  頓了頓他反而歎氣:「可是她說,她能去到冥市。」

  展昭心裡咯噔一聲,仔細看了白玉堂一眼:「是今晚上端木說的那個冥市嗎?」

  「嗯。」

  「我記得你還說過,你見到一個姑娘。」

  「嗯。」

  「你不是想去冥市吧?」

  「嗯。」

  素日裡吵得人耳朵疼的白玉堂忽然成了悶葫蘆,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不對,何況是心細如發的展昭。他把白玉堂讓進屋裡,給他沏了一壺茶。斟茶時,細巧的葉片在杯子裡舒展開來,顏色從一抹濃墨展成了淡綠。

  白玉堂開口求他:「展昭,我素日裡定是得罪端木姑娘太多了,我請她帶我去冥市,哪怕是指條路也好,她說,沒門!天王老子來了也沒門!不過我想,你開口的話,她總是還能把門開條縫的。」

  展昭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頓了頓輕聲問了句:「那牛車上的姑娘,你是不是認識?」

  「認識。」

  「她怎麼死的?」

  白玉堂不說話了,舉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乾乾淨淨,連茶葉都吞下去了。

  平日裡,他是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這個時候,居然很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嘴,他說:「我也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下了早朝之後,展昭去找端木翠,拎了一盒子太白樓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端木翠剛洗完一大盆衣服,晾衣繩上掛完一件又掛一件。小青花兩隻小細胳膊掛在盆沿上,也不知是做俯臥撐還是單杠,一個不平衡,頭朝下栽在一盆待掛的衣服上。端木翠很嫌棄它:「去去去,弄髒了你給我洗乾淨!」

  展昭莞爾。

  端木翠剛回開封不久時,正趕上他有幾樁案子集在一處,東奔西跑,心裡頭很怕冷落了她。公孫策曉得他的心思,寫來的信裡讓他放一百個心,原話展昭還記得,「端木丫頭越發精神」。

  展讀時,都能想像到公孫先生執筆時的憤憤模樣。

  後來,跟端木翠獨處時,展昭頗為小心地提起此節,原意是想問她在人間生活是不是覺得太悶,哪知這位姑娘眼睛一瞪:「我忙著呢。」

  她還得意揚揚地拿出個本子給展昭看。這是她離開仙界時在楊戩允許之下打包下界的為數不多的幾樣行李之一,厚度之驚人,足以讓展昭咋舌。封面空空如也,打開扉頁,一行鬼畫符,據說那是倉頡造字時的原版文字。

  倉頡字書展昭是不認識的,在端木翠的指點下,他才知道這是她的座右銘,讀出來豪氣沖老天一個窟窿。

  ——如若再世為人,待辦之事萬萬件!

  萬件也就算了,還萬萬件!展昭一滴冷汗。

  冊子裡還分了目錄,諸如洗衣篇、繡花篇、麵食篇、木刻篇,再如打鐵篇、牧羊篇、馴馬篇、金銀器篇,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展昭虛心求教:「端木,繼太史公之後,你是決意編纂一部民間史記,萬象全書?」

  端木翠答了兩個字:「非也。」

  接下來的理由陳述讓展昭哭笑不得,大意是,瀛洲兩千年漫漫長路,無聊之至,閒時貪看人間百態、種種新奇玩意兒,於是一一記錄在案,留待哪天下界不做神仙時逐樣嘗試——諸位,兩千年的發展啊,兩千年,奴隸時代進入了封建社會,絲綢之路開了,火藥發明了,唐僧出國了,鑒真東渡了,這得多少新發明多少新進步多少新嘗試啊,她樣樣看著新鮮,樣樣都想嘗試,那可不是萬萬件!

  信手翻到洗衣篇,什麼皂角、澡豆、面塗法、生麥粉、棒槌捶、搓板搓,展昭又是一滴冷汗:「那你在上界時,橫豎無事,怎麼不一一試過?」

  端木翠嗤之以鼻:「展昭,你知道什麼叫天衣嗎?天衣無縫,連針線都不用,怎麼會髒呢?偶爾蒙汙,抖一抖燦然一新,我還洗個什麼勁兒,不是腦子有病嗎?」

  這裡,端木翠是撒了謊的,就憑她那性子,怎麼可能不試?她把楊戩那件上鏡率最高的酷帥兼具的大氅放在池子邊一通木棒猛捶,捶沒捶乾淨我是不曉得,反正據稱臀部位置被捶了個洞。氣得楊戩拎著三尖兩刃戟滿府找她,後來還是在哮天犬的幫助下翻牆跑了的——當然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楊戩不允許她再收看一尺碧潭的民間洗衣頻道。

  扯遠了,以上題外話,中心思想無非一個:這姑娘興趣多多,精力充沛,視洗衣為一大樂事,偶爾還拉上張龍、趙虎、公孫策他們一起洗,美其名曰交流體會,洗得四大校尉面如菜色,公孫先生膽戰心驚,難怪下筆時牢騷滿腹。

  端木丫頭越發精神!

  展昭把桂花糖蒸栗粉糕放在邊上,從盆裡拿起一件,抖開了幫她晾上,問她:「這次又是怎麼個洗法?」

  端木翠神秘兮兮:「我拿腳踩的。」好傢伙……

  展昭看看衣裳,又看看她:「我可不曾聽過中原有人這麼洗衣。」

  「不是中原人,高麗人。」

  展昭無語,半晌勸一句:「咱們中原人洗衣裳的法子就挺好,用不著效法高麗。」

  端木翠深有同感:「她們光著腳踩,倒是不怕冷的,我踩了那麼小會兒,凍得渾身都哆嗦了。」

  春寒料峭,她倒是真有這個閒情雅致。展昭苦笑,又晾幾件衣服,把話題往正事上轉了:「端木,昨兒晚上見到的,你說叫冥市的,記得嗎?」

  「嗯。」

  「那個地方,人去不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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