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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白玉堂畫影一抱,斜倚身後簷柱,忽覺今日之行恍如一夢:真個是看鬼捉鬼來了?是他太大驚小怪,還是開封府一干人太舉重若輕?

  寅時初刻,王朝忽地駭叫,順著他手指方向,可以看到東四道中央影影綽綽,虛無縹緲,似是水波衍動。先是牛車,好大一頭笨牛,呆呆傻傻,皮毛上還黏著土坷垃。然後是牛車拉著的車篷,藍色粗布圍得拙劣,布簾下伸出一雙赤腳,白淨纖巧,像是剛剝出的嫩筍,連白玉堂看了都有些臉熱,很是不自在地別過臉去。

  衣袂輕動,端木翠自屋簷之上飛身而下。展昭比她後動,卻搶先著地,伸手便去攔她:「小心,今時不比往日。」

  小青花也緊張,唰地拔劍出鞘:「主子,我先去!」端木翠蹙著眉頭看前方的牛車,然後搖頭:「不對。」

  她輕輕撥開展昭前擋的手,慢慢向著牛車走了過去。展昭愣了一下,並不去攔她,倒是白玉堂緊張起來,眼見著端木翠跟牛車越來越近,一顆心跳得如同擂鼓,伸肘碰了碰展昭:「哎,那是鬼,你不攔她?」

  展昭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反而向旁側讓了一步:「白兄要不要過去看看?」

  難得見到這貓兒滿眼的挑釁之色,白玉堂頓時就怒了:「你白五爺不是嚇大的!」

  他大踏步向著牛車而去,近前時終究心裡發虛。端木翠已經到了車前,聞聲轉頭看他,眼睛裡居然是跟展昭一模一樣的促狹笑意:「五弟,過來幫美人卷個珠簾。」

  這臭丫頭,又占他便宜,五弟!爺跑江湖的時候,你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流鼻涕呢。

  見他僵著不動,端木翠笑嘻嘻的:「喲,錦毛鼠也有怕的時候呢。」身後傳來展昭的輕笑,白玉堂被激得險些跳起來:「怕?了不得是個長了兩張臉的女人,爺是覺得男女有別,冒冒失失掀了人家的簾子,不成體統。」

  端木翠眼珠子一轉,出手如電,一把就攥住他的胳膊:「來來來,掀個車簾而已,保不准是個大美人,說不定成就一樁好姻緣。」說著硬拽他的手去掀簾子,白玉堂急了:「端木翠,男女授受不親,展昭就在一邊看著,你你你……」

  話沒說完,自己先咦了一聲。

  手觸到簾子,像是觸到了空氣,手在簾布中間隨意劃過,簾子卻紋絲不動。

  這簾子,只是幻影嗎?

  白玉堂縮回手,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最後看端木翠。端木翠歪著腦袋看他,只是笑。

  白玉堂愣怔:「這是怎麼回事?」

  端木翠答得飛快:「除非你承認我是神仙。」

  這就是女人!這麼關鍵的時候還揪住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放!白玉堂恨得牙癢癢,扭開了頭不理她。倒是王朝、馬漢他們擠過來,一個個探手朝牛車上撈,撈了一把空氣之後七嘴八舌問端木翠:「端木姐,這是何方妖孽?」

  「妖孽什麼妖孽,冥市蜃樓罷了。」端木翠答他們的話,卻向著幾步外的展昭眨了眨眼,眼睛裡亮晶晶的,滿是笑意。

  冥市蜃樓,什麼玩意兒,白玉堂心裡犯著嘀咕,又伸手去掀那車簾。

  忽然就起風了,不不不,像是看畫兒,畫上起的風,這玄武大街東四道,連個風的影子都沒有。

  車簾被「風」掀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好看得不得了,兩隻手捧著臉,眼睛眨巴眨巴的。她轉頭時,白玉堂看得分明,後面是烏油油的頭髮,上了蘭膏一樣發亮,哪有什麼第二張臉!

  可惜了,風馬上就過了,簾子又飄下來,映進白玉堂眼睛裡的,又只剩下一塊死板的藍布簾。白玉堂急了,轉頭看端木翠他們:「剛才有個……姑娘,你們看見了嗎?」

  沒人看見,每個人都在分心,居然只有他看見了。展昭問端木翠:「這冥市蜃樓,常見嗎?」

  「少見得很,上百年才得一次,多在山林邱澤,出現在街市上,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會持續多久?」

  「一兩日吧,多不過三五日,只是個意外罷了。」

  「能尋個法子消了嗎?別嚇到百姓才好。」

  端木翠笑:「自然是能的,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麼出身。」

  她吩咐王朝尋來一包小塊木炭,碾碎了沿著牛車慢慢圍了一圈,又讓張龍找來火把把木炭都給點著了。也不知她在木炭上做了什麼手腳,煙氣騰起時,竟是別樣濃厚,很快就把牛車給圍裹住了。那原本就虛無縹緲的牛車,在煙氣的熏壓之下,竟像是遭了重碾般搖搖欲墜。

  白玉堂聽到端木翠對著牛車說話:「你住你的,我住我的,人間煙火氣太重,你聞不慣的,早些回去吧。」

  過了好大工夫,那煙氣才全部散去。一同散去的,還有那輛藍粗布的牛車。白玉堂不死心,俯下身子原地查看了好久,除了黑色的炭線,什麼都沒留下,連牛車的車轍子都沒有。

  眾人到端木翠的宅子坐了一回才離開。白玉堂故意拖拖拉拉走在最後,瞅著端木翠的門將關未關,趕緊伸手抵住了,貼著碗口大的門縫看端木翠。端木翠在那頭瞪他:「怎麼說?」

  「冥市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人死後住的地方唄。」

  「那是鬼嗎?鬼不是都住十八層地獄嗎?」

  「你家鬼都住十八層地獄,你不嫌擠啊?」

  「那地方人能去嗎?」

  「都說了是冥市了,你說人能不能去?」端木翠不耐煩,趁著白玉堂抵門的勁兒稍泄,砰的一聲就把門給撞上了。也虧得白玉堂閃得快,否則這鼻子也就保不住了。

  白玉堂悻悻,越發覺得今兒晚上發生的事情不真實。他摸著鼻子往外走,好像鼻子真遭了重創一般——剛走了兩步,身後吱呀一聲響,端木翠又把門給打開了。

  「哎,白玉堂。」她叫住他,「剛才說錯了,其實有一個人,是能去的。」

  「誰啊?」

  端木翠眼睛一瞪:「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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