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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楊戩沒說話,逕自跨進門來。哮天犬隨後跟進,一邊掩門一邊喋喋不休:「這王母娘娘也太狠了,想出那樣的惡毒法子,把你氣成那樣……」話沒說完,一片暗影當頭罩來,卻是楊戩解下大氅,把它的腦袋當成衣架隨手一搭。

  哮天犬不屈不撓地伸出腦袋,正對上楊戩暢快至極的笑:「你懂什麼,若是不裝成怒不可遏的模樣,那婆娘怎麼會甘休?」

  楊戩回來得晚,是因為他去了兩個地方。

  第一是掌困疾貧病四厄的神仙張吉利的家。同華佗仙一樣,張吉利也沒怎麼見過楊戩這麼大尊神,喜出望外地迎上來,被楊戩一掌給打暈了。醒來時,他才發覺自己被捆豬樣捆起,楊戩施法術把他變小塞在袖籠裡,沒忘扯下他的衣角塞住他的嘴。

  張吉利險些被自己衣角的味道給熏暈過去,他有這麼久沒洗衣服了嗎?

  第二是月老祠。

  花白鬍子的月老正在眯著眼睛牽理紅線,祠堂裡擺著數以萬計的人偶木像,足上的紅線也迤邐出數萬條。

  「端木在哪裡?」

  「端木上仙即將為凡胎,已經有了凡胎人偶。」月老給他看邊上的一個女子人偶,小而精巧,看面上神情,儼然端木翠的模樣。

  「展昭呢?」

  端木翠為展昭妄動生死盤之事已不是秘密,月老笑呵呵引他看另一尊。

  楊戩看到展昭人偶的足上,依然未牽紅線。

  「這個……」他伸手指向那邊,「沒有紅線?」

  「不是。」月老趕緊解釋,「依著展昭先前的命數,的確是沒有紅線的。但是端木上仙改了生死盤之後,展昭的命數也變了,論理當有紅線。我還在翻檢婚書,為他擇取合適的女子……」

  「有合適的?」楊戩略一挑眉。

  「有幾個,茉花村丁家的女兒丁月華、開封城中李尚書的女兒李芝蘭,還有兩個江湖女子,不過看來看去,似乎丁家的女兒更合適些……哎,真君,你幹什麼?」

  楊戩將端木翠和展昭的人偶取下:「牽這兩個。」

  「不是,真君可能還不明白。」月老耐著性子,以秀才的條分縷析去對陣楊戩,「王母娘娘的意思是端木上仙這一世無情無愛,所以端木姑娘沒有紅線。展昭有了紅線,我在給他牽丁家的女兒……」

  「囉唆!」楊戩面色一沉,奪過月老手中的紅線,也不分是幾根,自己上手去牽。

  「哎哎哎,真君,你沒懂我的意思……端木姑娘沒有紅線,所以不用牽,牽的是丁家的女兒……哎哎,真君,牽一根就行,不要浪費我的紅線,哎,真君!」

  楊戩非常滿意地將數十根紅線都紮在兩人足上,打了個死結,然後非常滿意地,抬頭看月老。

  「不是,真君你這是做什麼?」月老欲哭無淚,「王母娘娘有旨意,王母娘娘說……」

  「你不說,誰知道?」

  「哈?」月老愣了。

  「我說,你不說,誰知道?」楊戩慢吞吞地把話給重複了一遍。

  「不是,真君,」月老慌了,「這是違抗上意,這是欺瞞娘娘……」

  「是啊,」楊戩打斷他,「你聾了還是怎的,我不是說了嗎,你不說,誰知道?」

  「不是的,真君,」月老禁不住有了老淚縱橫的衝動,「小仙,小仙實在是不敢得罪王母娘娘啊。」

  「那就是說,你敢得罪我?」

  月老可能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張了張嘴,不作聲了。

  「王母娘娘不會有那麼閑的心思整天盯著端木,偶爾想起來問問,你搪塞搪塞也就過去了。可是我就不同了,自家妹子在凡間受苦,每次想起來,心裡都像紮了一根刺,一旦紮了刺,就要找人出氣,一旦想找人出氣……」

  他不說話了,目光從月老的頭頂溜到腳底,又從腳底溜到頭頂,似乎是在掂量這月老全身到底有幾根骨頭供他拆的。

  在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裡,月老做了一個重大的比較,他比較了一下楊戩和王母娘娘這兩個柿子到底哪個更硬些,以確定準確無誤地捏住那個軟柿子。

  「小仙、小仙明白了。」月老咽了口唾沫,「我不說,沒人知道。嘿嘿,我不說,沒人知道。」

  對於自己差點兒把月老這個善良的老頭逼成神經衰弱,楊戩是一點負疚感都沒有,他大搖大擺走出了月老祠,選了個僻靜的地方,把袖中那個一直旁觀的張吉利放了出來。

  「我懂,我懂,我明白,我明白的真君。」自張吉利能開口開始,就一直在表忠心,「我明白的真君,我不說,沒人知道。」

  「娘娘問起呢?」

  「就說一切都如娘娘所願。」

  「娘娘若要看證據呢?」

  「我就……我就隨便找個蓬頭垢面看不出面目的女子,跟娘娘說那就是端木上仙,被貧病折磨得……都不成人樣了。」

  楊戩定定看了張吉利半天,然後點頭:「很好,你比月老上道。」這裡的這些玄虛,他自然是不會對哮天犬講的。雖然哮天犬足夠忠心,但是這樣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哮天犬怎麼也捉摸不透:王母娘娘那麼惡毒的懲罰,主人在金殿上氣得那麼厲害,怎麼回到家裡,笑得這麼……

  呃,如果它形容說笑得這麼讓人脊背發涼,楊戩會不會一腳踢死它?

  楊戩不理會它:「端木怎麼樣?」

  「剛醒,在裡面,什麼都還沒敢跟她說。」

  楊戩大踏步往內院走,剛進月亮門,就看到一身素白裡衣的端木翠扶著門楣站著。她未綰髮髻,長髮披散下來,更顯得一張臉蒼白瘦削得厲害,眼睛裡倒還是黑亮有光的。看到楊戩進來,她眼圈一紅,松了門楣朝他走來:「大哥。」

  楊戩搶上兩步,在她摔倒前摟住她。

  端木翠倚著楊戩溫暖的胸膛,雙手緊環住他的腰,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大哥,我知道連累你了。」

  楊戩心中嘆息一聲,端木翠單薄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她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裡盛著滿滿的自責和不安:「大哥,我妄動生死盤,玉帝會不會責罰你?」

  楊戩笑了笑,伸手托起她的臉,慢慢幫她擦去眼角的淚。

  「端木,」他看進她的眼睛裡,「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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