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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他的調子轉作意味深長:「請罪之前,先要邀功。」

  「邀功!」玉帝一拍禦案,氣得帽子前頭綴著的珍珠垂簾亂晃,「端木翠妄動生死盤,她有什麼功好邀。」

  「是啊二郎神。」王母娘娘伸手拈了個果子,啟開朱唇咬了一口,果子鮮紅的汁液染紅了她的貝齒,「妄動生死盤,她是開天闢地第一位吧,闖下這麼大的禍,她還算有功?什麼功?莫不是要獎她膽色可嘉?」

  「舅舅怕是忘了,」楊戩淡淡一笑,「舅母也忘了,你們這些站著的人也都忘了,冥道是被誰重新封印的?」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一旁的在列神仙,太白金星、太上老君、赤腳大仙等均面現愕然,繼而浮上羞慚之色。

  「冥道一開,上古妖孽作亂,伏羲女媧尚在沉睡,目下的大小神仙,誰有那能力扛住這一場浩劫?屆時人間腥風血雨,萬里白骨。端木縱有千般不對,她總是力挽狂瀾,為眾生消弭了一場無形的危難,是也不是?若說這不算是功,我真的就奇怪了,這都不算是功勞,什麼才能算是功勞?」他說得不緊不慢,偏偏每一個字都如利箭,直插利害之處。

  一片默然之中,太上老君出來打圓場:「玉帝,二郎神說得不錯,端木上仙封印冥道,當記一大功,但是她妄動生死盤,又確是犯下大過……依小仙所見,莫若功過相抵,就此……算了吧。」

  王母娘娘眸中掠過一絲不悅,這絲不悅在目光觸及楊戩之時,更是轉作了厭惡:玉帝這個外甥,她素來不喜。往日裡他自己囂張也就算了,帶了個不知哪兒來的妹子,居然違逆天條,如此囂張。這口氣,她實在咽不下去……

  但是楊戩言之鑿鑿,她又實在找不到好的藉口。正暗自生悶氣,楊戩忽然又開口了。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有功要賞,有過要罰,功過相抵不可行。這就譬如在人間,你殺一人,再救一人,難道因為你功過相抵,就不計較你的殺人之罪了?」

  一時間人人茫然,摸不清楊戩是在打什麼主意。按理說,端木翠是他的妹子,功過相抵,不是正順他的心意?

  玉帝沉吟了片刻:「二郎神,依你所言,這功,應該如何賞?」

  「端木翠動了生死盤,她的命數已經被換給了凡人,即便我將她救活過來,沒有命數,她也活不了很久。倘若玉帝要賞,就續她的命盤,玉帝以為何如?」

  「這怎麼可以!」王母娘娘尖細的聲音響起,「妄動了生死盤,就這樣一筆帶過了?」

  「娘娘不要忘了,生死盤自身帶有天譴,端木翠已經受了天譴,能再活過來,實屬命不該絕,玉帝續她命盤,也並不為難。再說了,我們現在在談『賞』,待會兒,不是還會論她的過嗎?」

  王母娘娘按壓下心頭怒氣:「那你說,這個『過』要怎麼論?」

  「小神不敢僭越,要怎麼懲罰端木翠,還是要憑娘娘做主。」

  王母娘娘重重拍案:「既如此,罰她同織女一樣,永生永世去織荊棘。」

  「這個不好。」

  王母娘娘大怒:「楊戩,你讓我做主去懲罰端木翠,我現在做了主,你又說不好?」

  楊戩不動聲色:「小神只是說聽憑娘娘做主,並沒有說娘娘做主之後,小神就不能反對。娘娘,端木跟織女不同,織女天生擅織,端木則出身武將,躍馬揚刀。讓端木去織布,豈不是荒唐?」

  王母娘娘方才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其實此時一想,也知自己說得不妥,只得就坡下驢:「既如此,就罰她入老君香爐,受烈焰焚身之苦。」

  「這個也不好。」

  「楊戩!」王母娘娘怒極反笑,「這個也不好?」

  「烈焰焚身,是慘烈酷刑。端木翠之前總算是有功,即便現在要罰,也不適宜用這類火燒雷劈之法。傳將出去,于娘娘的胸懷威儀有損。」

  王母娘娘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更可氣的是,玉帝居然還很認同楊戩的說法。非但如此,他還很是嫌惡地瞪了王母娘娘一眼:「堂堂王母,母儀三界,動不動要燒要劈,還有沒有點儀態?」

  王母娘娘發覺自己的戰略方針錯誤,她費了半天勁兒才壓下怒氣,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麼依真君看,怎麼樣的處罰,才算合適?」

  「妄動生死盤是仙家大忌,身為神仙,連這樣的戒條都守不了,也就不配再做神仙。依小神看,可以奪了端木翠的仙籍,讓她重歸凡胎。」

  太上老君嚇了一跳:「除去仙籍,這個……有點重了吧,二郎神,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妹妹……」

  楊戩聲色俱厲:「就是因為我是司法天神,才更加不該庇佑她。之前娘娘也說了,妄動生死盤,她是開天闢地第一人,若不嚴加懲治,只怕之後的神仙,更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王母娘娘哼了一聲:「太上老君,除去仙籍這個懲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若是除去仙籍,成了凡人之後在人間享一世富貴,這還算什麼懲罰?」

  「那娘娘想怎樣?」楊戩不動聲色。

  「照我說,自然應該奪她仙籍,這樣的神仙,留在上界也是禍害。不過成了凡人之後,也該叫她好好吃點苦頭,叫她受貧病之苦、愛不得,她才真正知道厲害。」

  楊戩怒不可遏,猛地抬首,眸間怒火熾如烈焰。

  看到楊戩如此盛怒,王母娘娘的那一腔子鬱結之氣,忽然就平復了。怎麼說來著,簡直是大暑天吃冰激淩……

  「怎麼樣?本宮的提議,可還合適?」她笑得分外嬌媚,先看玉帝,「玉帝你覺得呢?」

  「倒還……妥當。」

  「列位仙家覺得呢?」

  「不如就依娘娘的……」

  「二郎神,你看呢?」

  楊戩強忍心頭怒火:「既然眾仙家都如此說,楊戩亦無二話。」

  「那好。」王母娘娘站起身來,「奪了端木翠仙籍,知會月老和掌困疾貧病的神仙,端木翠在凡間一世,受貧病之苦,無情無愛。」

  砰的一聲,楊戩踢翻了旁側的玉柱,大氅一掀,掉頭就走。

  金殿之上鴉雀無聲,只有王母娘娘神色自若地左右看看,又拈了一顆果子在齒間細細咬齧:「這個楊戩,越發沒規矩了。」

  哮天犬在府邸外張望了許久,才看到楊戩步履如常地過來,它一溜煙樣迎上去。

  「主人,聽說你今日在金殿上氣得不輕啊,連玉柱都被你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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