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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楊戩淡淡瞥了一眼:「又是什麼線?你還真是樂此不疲。端木的心臟,是讓你試驗針線的地方嗎?」

  「不是,真君。」華佗仙咽了口口水,「當時,小仙已經離了天庭,駕於雲氣之上,恰好遇到了在天上四處巡遊的四方仙。」

  四方仙算是天庭的巡衛,常年在雲氣之上游走,楊戩對此倒不陌生:「然後呢?」

  「小仙停下和他們攀談了兩句,無意間提起端木上仙的事,四方仙就說起了最近的一樁奇事。」

  「哦?」楊戩冷笑,「有多奇,說來聽聽。」

  「四方仙提起,近來巡遊之時,足上頻頻纏到來自人間的絲縷遊願,有很多,都是關於端木上仙的平安祈福願。」

  「遊願?」楊戩眉頭皺起,「端木在人間沒有廟宇,亦沒有什麼廣為人知的功德,怎麼可能會有平安祈福願……」

  他忽然想到展昭,語聲戛然而止,半晌冷哼一聲:「臭小子,還算有心。」

  「當時,四方仙還攫取了幾縷給小仙看。」華佗仙畢恭畢敬地把手上的絲縷遞與楊戩細看。

  「然後呢?」楊戩忽然就有點猜到了華佗仙的意思。

  「真君,普通的針線不行,雲絲也敗下陣來,能不能試試這些遊願?小仙常聽人說,眾志成城,真君不要小覷這絲縷遊願,若是彙集起來,撚作一根,說不準也能扛住生死盤天譴的戾氣。」

  「而且……」華佗仙小心翼翼斟酌著楊戩的臉色,「針線縫合的心臟總有瘡疤,就算救活了端木上仙,她終生都免不了心痛之疾。可是游願不同,遊願是全心全意為她,可以與端木上仙的身體相融,縫合之後,自動化作護壁,護她心肺。說不定,連原先穿心的舊傷都能彌合消逝。」

  哮天犬聽得雙目發光:「主人,這個可以試試,真的可以……」

  楊戩不語,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幾縷遊願,忽地皺起眉頭:「為什麼這絲縷遊願,有的亮些,有的暗些?」

  華佗仙歎氣:「皆因世人祈願,很多不可取,第一就難在忘我無私。很多人祈福是為自己,我要娶嬌妻、封官職、聚錢財,我要如何如何,這樣的遊願,不能上達天聽;第二難在全心全意,就算是為他人祈願,也分許多種,敷衍者有之,草草了事者有之,一時興起者有之,很少至誠至性;第三難就是祈願的心念之堅。因此種種,遊願也分明暗。坦白說,那些暗沉的遊願,可能擋不了戾氣,那些瑩亮的遊願,可能可以擋得久些。所以小仙才提議將所有的遊願撚在一處,希望積眾願之力,可以多爭取些時間。」

  哮天犬咽口水:「主人,這個可以試試,真的可以。」楊戩慢慢起身:「端木的棺槨,走到什麼地方了?」

  三大天王金殿歸來,正準備招呼多聞天王一同撤兵,忽地勁風掀來,抬頭看時,頭頂雲氣急湧,楊戩帶同哮天犬及華佗仙,風馳電掣般走遠。

  廣目天王和增長天王面面相覷,持國天王面色一沉:「楊戩怕是又在弄什麼玄虛,跟過去看看!」

  值得慶倖的是,敖順的老胳膊老腿,出了南天門之後好像就邁不動了,楊戩沒費什麼力氣就追上了。

  「真君這是……」敖順不解,「要一同去?」

  楊戩也不理會他,一掌推出,冰棺轟然作響,棺蓋平展展被震了開去,細小的冰屑打了端木翠一身都是。他俯下身去,把端木翠的屍身放在棺蓋之上,凝視她的面目半晌,緩緩念動法咒。

  八方遊願,如絲縷般紛飛流轉而來,有一些直接飛過,有一些在端木翠身邊停留片刻,旋又掉頭而走,還有一些末梢輕動,終於在她身側慢慢伏了下來。

  如華佗仙所言,果然眾多遊願,或明或暗,閃爍不定。

  而在這些遊願之中,有一根,最為明亮,通體瑩透,幾乎灼痛了楊戩的眼睛。

  他沉默半晌,輕聲道:「那是展昭的?」

  似是發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哮天犬訥訥的,也不知該不該答。楊戩歎氣,衣袂浮動之處,眾多游願自行聚在一處,撚作一根絲線,輕柔落于楊戩掌心。

  楊戩將絲線遞與華佗仙:「開始吧。」

  華佗戰戰兢兢接過絲線,對著針眼穿了幾次都穿之不過。楊戩抬起頭來,冷冷看向四周黑壓壓的天兵天將,目光最後停在四大天王身上。

  「讓他們讓一讓。」他語氣平和得很,「擋著我們的光了。」

  尖利的銀白針身插入心肉的瞬間,就聽到線繃斷的聲響。

  難得華佗仙不愧醫聖之名,心中震撼不已,拿針的手卻是分毫未動。

  「有一根已經斷了。」他如實告知楊戩。楊戩嗯一聲:「繼續。」

  華佗仙深吸口氣,繼續下針。

  線的繃斷之聲猶如弦上音,不絕於耳,華佗仙聚精會神,絕此音於耳外。

  哮天犬緊張到雙腿直哆嗦:「只要能堅持到最後一刻,只要有最後一根線留下來,端木上仙這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琴上音忽然全盤止歇,只剩下最後一根遊願,亮得刺眼。華佗仙嚇得不敢再動針。

  楊戩竟也緊張起來。

  「還剩幾針?」

  「大概……還要三針。」

  「縫!」

  華佗仙得了指令,咬了咬牙,繼續下針。

  慘白的煞氣衝撞著最後一根遊願。楊戩目不轉睛盯著這根遊願,聲音壓得很低:「展昭,她為你啟生死盤,你應當能為她扛住這三針的生死盤煞氣,希望……我沒看錯你。」

  一針。兩針。三針。收線。

  只是片刻工夫,楊戩覺得,像是一輩子那麼長。

  華佗仙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縫合了生死盤的戾氣造成的創口。至於哮天犬……

  它在一旁哭得稀裡嘩啦,一邊哭一邊抽噎:「太感人了,連我這樣鐵石心腸的狗,都被感動了……」

  那一瞬間,楊戩有把它踹到開封府給包拯守門的衝動。只是,喜悅來得太過強烈,他也無暇去顧及這些小節了。他仰首大笑,以至於笑出了眼淚。

  「展昭這個臭小子,也算是做了件人事!」

  「楊戩!」是廣目天王憤怒的聲音。

  這聲音,將他從狂喜狀態喚回到涼薄的現實中來。

  「你你你……」廣目天王氣得說不出話來,「你逆生死盤而動,就不怕玉帝發下雷霆之火……」

  「哦,玉帝,對了,玉帝。」楊戩笑聲漸歇,他指了指華佗仙一行人,「他們就在這裡為端木醫治,你們誰都不許動,敢動他們一根汗毛,我拆了你們的骨頭。至於我……」他撣了撣袖上的塵,「隨你們上殿,面見玉帝。」

  「真君是想為端木上仙請罪?」多聞天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是請罪。」楊戩微微點頭,「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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