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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哮天犬哼了一聲,抬著下巴頦兒看列位醫聖:「打哪兒來,回哪兒去,都認得回家的道兒吧?在下就不送了。」

  「上仙言重了。」列位醫聖都是戰戰兢兢。他們雖在人間已位列聖人,但是到底沒見過楊戩這麼大一尊神,鉚足了勁兒想在真君面前留個好印象的,想不到都鎩羽而歸。

  從沒有人把哮天犬尊作「上仙」,不過你別說,這話一入耳,還挺受用的。

  廣目天王和持國天王互相交換了個遲疑的眼神:這算是……沒能救回?那玉帝的命令,是要遵還是不遵?

  「要我說,」多聞天王壓低了聲音,「人既然死了,就別跟人家的屍首較勁了,反正也得了天譴了不是?如果強行帶走屍身,惹怒了楊戩,以後這事了了之後,玉帝是沒什麼,這小子鐵定見我們一次打一次。」

  「有理,楊戩這小子,歷來不是省油的燈……」

  幾人唧唧喳喳一通議論,其間增長天王瞥見哮天犬滿目狐疑地看這邊,趕緊以目光示意眾位兄弟再將是非之語調低八個音階。

  哮天犬撇撇嘴,當著四大天王的面,砰一聲把大門撞上了。回到廳堂門口,正見到楊戩緩步出來。

  「主人,現在要怎麼辦?」

  「準備後事吧。」

  「那……那……」哮天犬結結巴巴,「埋了,還是燒了?」

  楊戩眸光一冷:「哮天犬,你找死是吧?」

  「不、不是……我跟隨主人這、這麼……多、多年,就沒給人準備過後、後事……沒有經、經驗……」話到一半趕緊扇自己嘴巴子:自己說的果然不是人話,聽起來就跟是抱怨真君沒死過,所以自己從來未曾得到過操辦喪事的經驗……

  楊戩卻沒有留意到哮天犬暗地裡轉的這些道道,他垂下眼睫:「請北海龍王敖順過府,告訴他,用冰棺,將端木沉入北海最深的海底。」

  看到氣喘吁吁的敖順押著巨大冰棺急急而來,四大天王更是覺得無趣。

  「要不……」持國天王提議,「先回去向玉帝覆命,就說端木上仙真的是救不活了,屍身什麼的,就讓楊戩自行處理吧。」

  幾人意見一致,不過圍住楊戩府邸的天兵天將暫不能撤,只留下多聞天王一人鎮守,其他三個回去向玉帝覆命。

  楊戩將端木翠的屍身放入冰棺。

  「敖順,人間有一句話,叫事死如事生,端木雖然死了,但是……」

  他沒有說完,話中有話。

  「真君放心。」敖順於他的言外之意領會得異常通透,「我會將端木上仙的冰棺沉入北海最深處,不管是風浪還是魚蝦妖魔,通通侵擾不到。」

  「那就好。」楊戩沒有看他,伸手輕輕拂過端木翠冰冷的面龐,「蓋棺,走吧。」

  「真君,不一道來嗎?」隨行的從侍起棺,見楊戩沒有動的意思,敖順忍不住開口問他。

  楊戩背過身去,疲倦地揮了揮手。敖順不敢多話,指揮著從侍們離開。

  「那個,主人……」哮天犬小心翼翼,「端木上仙落棺,真的不去看看?」

  「不去了。」楊戩的聲音很輕。頓了頓,他又添了一句,「要不你去吧,多少也有個照應。」

  哮天犬跑得飛快,敖順這老頭兒,明明腰背已經佝僂得那麼厲害了,居然還走得這麼快,剛出門就不見影兒了。

  哮天犬很是不耐煩地讓天兵天將邊上退散:「都讓一讓,讓一讓。」出了這道人牆,遠遠看到敖順的龍氣在南天門處隱現,哮天犬心頭一喜,正想奮起腳程追過去,東首邊上傳來兵衛的厲聲呵斥:「下屆小仙,也敢妄闖上界,拖下去……」

  「不是……小仙有事要找真君……煩請列位行個方便……煩請……」這聲音越傳越遠。哮天犬伸長脖子看過去,一個褐色衣衫的老頭兒正被兩個兵衛拖著往外走。那老頭兒還想號啕,被其中一個兵衛一戟砸在背上。

  剛才好像聽到「真君」兩個字……莫非是來找自家主子的?

  哮天犬對天兵天將這種霸道的行為極為不滿,當然,他的不滿跟見義勇為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他只是覺得,人家都提到「真君」這兩個尊貴無比、神聖無匹的字眼了,你們怎麼還能這麼粗暴對待人家?這樣下去,他們家主子威儀何在?

  所以哮天犬怒了。況且現在只剩下多聞天王一個人,他的顧忌也少了很多。他用了大概一秒鐘的時間去思考是追敖順還是為真君立威。一秒鐘之後,他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這個決定直接導致了某些人的命運變更,某些事的歷史改寫。

  哮天犬顧不上去追敖順,兩手叉腰,嗷地就來了一嗓子:「給我站住!」

  他撥開眾兵衛,氣勢洶洶地走到近前,低頭那麼一看……咦,這不是華佗仙嗎?

  可憐的小老頭兒,被那麼一戟砸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這天庭的兵衛也太不尊重知識份子了,下手如此狠毒,要不是它哮天犬從天而降,這華佗仙鐵定是被臭揍一頓扔回自己的神廟去了。

  「哮天犬,你想怎麼樣?」拖著華佗仙的兵衛甲皺起眉頭,「下屆小仙,擅闖天庭,這可是重罪。」

  哮天犬沒話說了,它看華佗仙:「不是讓你們走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頭一次是我帶你們進真君府邸的,那不算擅闖;這一次你都走了,無宣無召地又回來,這可是有罪,你知道嗎?」

  可憐華佗仙,眼睛直直盯著哮天犬,嘴唇一張一合的。

  「說啥?」哮天犬好奇,把腦袋湊了過去。

  華佗仙嘴裡含混不清,他只聽清楚兩個字:端木。

  哮天犬心裡咯噔一聲,心中轉開了小九九:華佗仙是大夫,他走了,又回來,還念叨著端木上仙的名字,莫非?

  下一幕,哮天犬精瘦的小身板兒負起華佗仙,急急往真君府邸走。後頭那兩個兵衛厲聲喝止:「哮天犬,擅闖天庭是大罪,你想搶人怎麼著?」

  「就搶了,你還打我啊!」哮天犬一溜小跑,嘴上不忘囂張,「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兒,我主子就在屋裡,你打我試試?」

  顧嘴不顧腳,進門時一腳絆倒。可憐的華佗仙,陀螺樣骨碌骨碌滾了兩三丈遠。

  見旗下的兵衛擾攘,多聞天王很不滿:「隨它去,跟這種小角色計較什麼,一點天兵天將的樣子都沒有。」

  楊戩實在是對華佗仙的出現一點好奇都沒有,不過念在他這十來日盡心盡力的分兒上——雖然無所建樹,還是舍了他一粒仙丹,固住他那麼一點元氣。

  「多謝真君。」緩過氣來之後,華佗仙感慨萬千,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中最值得書寫的故事是關雲長刮骨療毒,現下看來不然。此趟的故事生死一線,實在是更加精彩許多,遺憾的是已經沒有人能夠為他列傳傳唱了。

  「走了又回,到底為了什麼?」楊戩對他的謝意毫無興趣。

  「那個,真君……」華佗仙抖抖索索地伸手入袖,取出一縷瑩亮的絲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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