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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還是謹慎些好,如此想時,忙讓邊上的婆子頂了自己的活,兩手在衣側抹了抹,三步並作兩步往灶房後頭走。

  四下張望了一回,卻不見有人,張李氏暗笑自己杞人憂天,撣了撣手,正待回去,身後忽然傳來壓得極低的聲音:「奶娘。」

  循聲望過去,牆角處露出姚蔓青略顯蒼白的臉來,只是那麼一下的工夫,又退了回去。

  看情形,她是讓自己過去。不知為什麼,小姐的行動如此反常,張李氏竟也有了見不得人的心虛感覺,惴惴地方到跟前,姚蔓青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使力將她拽了過去。

  這是灶房同柴房之間的夾道,寬不逾丈,少有人來,即便是陽光大好的日子,也總是陰陰的,牆體下方長滿了青苔,潮濕黏膩。

  「奶娘,這一次務必幫我。」不待張李氏反應過來,姚蔓青已附到她耳邊。

  她說了很久,張李氏茫然地聽著,每一句話她都聽得很清楚,但是組合起來之後的內容,讓她覺得自己只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甚至於姚蔓青說完之後,她都不覺得荒唐,也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可笑。

  「小姐,」她帶著一股子好笑的神氣,「你是說笑吧。」

  姚蔓青沒作聲,只是將手裡的東西輕輕塞給張李氏,然後笑了笑,姿態極其端莊大方地離開。

  張李氏還是覺得好笑,這丫頭,從哪兒想來的這麼不著調的點子?見天地胡思亂想,可別癔症了。

  於是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然後去看手裡的紙包,心中忽地咯噔一聲:若真的是一時興起的說笑,給她紙包幹什麼?

  張李氏有點不安,將紙包摳了個破口,湊到鼻子前頭嗅了嗅。作為過來人,她對這東西不陌生:這不是春藥嗎?

  小姐剛剛,好像的確提到了「春藥」兩個字。

  於是方才姚蔓青對她說的,每一個她認為無意識的字,每一句她心不在焉聽著的話,重新在腦子裡排列、組合,逐漸成形,耳邊似乎又響起姚蔓青方才的聲音。

  張李氏突然就打了個哆嗦。

  姚蔓青正對著鏡子解下綰得過於繁複的頭髮,發色有些暗淡,手邊擱著潤發的蘭膏和梳子。

  她似是早已料到張李氏會來找她,唇邊挑起一抹極淡的笑,定定看進鏡子中張李氏的眼睛:「奶娘,有事嗎?」

  「小姐,你方才,不是認真的吧?」張李氏哆嗦著從懷中掏出那包春藥,抖抖索索送到梳妝案上,方想撤手,姚蔓青的手已壓了上來。

  姚蔓青的手冰涼,寒意順著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慢慢滲開。

  「小姐,這可不是說著玩的。」張李氏只覺嘴唇發幹,「姑娘家的名節最是緊要……」

  「名節?」姚蔓青似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話,「我還有名節嗎?」頓了一頓,她意味深長,「再說了,奶娘幫我做成了這事,我才有名節可言。」

  張李氏愣了一下,還是搖頭:「小姐,那展大人可是京官啊,聽說官拜四品,在皇上面前都是紅人……」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是皇上的紅人不假,可我姐姐亦是皇上的枕邊人,事情鬧將出來,難道皇上會偏幫他?」

  張李氏心亂如麻,一橫心道:「小姐,你這是害人哪。老爺若是將他送了官,莫說展大人的前程毀了,說不準連腦袋都得搬家,這不是作孽嗎?」

  「奶娘,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姚蔓青緩緩轉過頭來,「若換了隨便的阿貓阿狗,爹勢必惱怒,定會將那人送官,這便是害了人了,我也不會去做這昧良心的事。可是若是這展大人,事情就不一樣了。」

  「怎、怎生個不一樣法?」張李氏愣了。

  「他是京官,官拜四品,門第不差,奶娘不也說平生沒見過這樣的亮堂人物嗎?若真的鬧出了事,爹但凡有一絲顧及我名節之心,定會與他商量,讓他順水推舟,娶我過門,非但不會將他送官,還會納他為婿。這樣一來,我失節之事就會無聲無息掩飾過去,如此豈不禍事變喜事,何來害人之說?」

  「再說了,我是哪裡配他不上?無論是相貌還是才學,都不至於埋沒了他。我姐姐是皇上的人,他娶了我,算是跟皇上做了連襟,這樣的運氣,旁人是想都想不來的,他怎麼會不情願?退一步講,我自知對他不起,過門之後,定然盡心盡力彌補。他若是外頭有了相好的人,要多娶幾房妾,一切由他,我不會多一句嘴。上奉公婆,下教子女,內外事務,絕不叫他操心。這算是害了他嗎?」

  張李氏腦子本就不靈光,被她這麼一說,更是暈乎得厲害,細細一琢磨,忽然就覺得這事如同買菜過秤細較斤兩一般,也是一樁不錯的交易。

  「奶娘,」姚蔓青的聲音愈加柔和,「此事於他無害,於我而言,更是解我燃眉之急,將眼下這樁十萬火急的事遮將過去。奶娘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哪有這麼巧的事,他今兒便到了,莫不是上天派來救我的命中人?奶娘,你是要我死還是要我活?蔓青的性命,就託付在奶娘手上了。若是奶娘不願,蔓青也無旁話說,還請奶娘看在蔓青是被你奶大的分兒上,年年今日,墳頭燒一捧紙錢……」

  到後來,她說得悽楚,眸中珠淚盈盈,看得張李氏心裡一陣緊似一陣地難受。

  「小姐,你千萬想開著些,這世上哪裡真就有過不去的坎了……」張李氏的口氣終於鬆動了,「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我倒是想從長計議,可此事哪裡是拖得了的?」姚蔓青輕輕籲了口氣,「奶娘,那人只在此間暫住一兩日,若是下手不及走脫了他,奶娘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又說這檔子喪氣的話!」張李氏啐了她一口,末了心一橫,「罷了,橫豎不是害人,給他送門好姻親,有什麼做不得的!」

  「話是這麼說,總還要帶三分小心。」姚蔓青微微一笑,將那紙包重新塞到張李氏手中,「這展大人是武官,身子定然比一般人能挨,劑量下重些,否則成不了事。」

  論理吃的該是午飯,但是一來拜會耽擱了時辰,二來姚家張羅準備也頗費了工夫,拖延下來,竟至天擦黑時方開席。

  隴縣地近西北,多的是酒性極烈的燒刀子。姚家用來待客的酒雖已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上品,仍脫不了烈酒本色,初飲時尚不覺什麼,下肚不久才覺得腹中似有滾燙的火焰在燒。展昭知這酒後勁極大,不欲多飲,但架不住姚知正頻頻勸酒,隴縣之行又極順,稱不上什麼兇險,自己亦有些掉以輕心,不覺多喝了幾杯,去席之時,步子竟有些虛浮。回房歇息了一陣,仍覺得腦子有些昏沉,因此出來吩咐外間送些醒酒湯過來。

  不多時便有個老婆子擎了茶託過來,除了醒酒湯之外,亦有一壺清茶。展昭謝過之後,自去取那醒酒湯喝。老婆子覷他喝了那湯,暗暗松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掩門出去了。

  這老婆子正是張李氏。

  她一出門,便背倚著廊柱大口喘氣,卻也不是不慌的,俄頃定了定神,向著屋子後頭過去。黑暗中,姚蔓青急急迎上來,低聲道:「奶娘,怎麼樣了?」

  張李氏亦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道:「我眼看著他將那放了藥的醒酒湯喝下去了,不多時他必口渴倒茶喝,那茶裡亦下了藥,這便是雙份的了,便是頭老虎也扛不住。」

  語畢,又從懷裡掏出塊帕子給她:「這帕子上拍了迷煙,興許待會兒用得上。」

  姚蔓青奇道:「要這帕子做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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