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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姚知正,曾任廉州隴縣知縣,現已離任,膝下無子,長女姚蔓碧,入宮經年,封美人。

  先前他同端木翠說,皇上走失了個妃子,此話並不妥當,一來美人離妃子的級別相差尚遠,二來姚蔓碧並非走失,她打暈了居處守夜的宮女和小太監,卷了細軟,不知所終。

  聖上言及此事,惱怒非常:「朕可不知姚美人竟有這等本事!」好在並無株連下罪之意,將此事交由開封府暗中查辦。

  宮中一番查問下來,這姚美人,竟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個主了,性子寡淡,從不在後宮爭風吃醋,或許也是因為她出身普通,不似其他嬪妃貴人般有勢大的娘家作倚仗。聖上對她亦是平淡,雖有恩澤,不曾隆寵。是以她本分行事,不敢逾矩,姚家也不曾因她得過什麼了不得的富貴——這一點從姚家略嫌老舊的家宅可見端倪。

  這麼多年本本分分,怎麼就突然一反常態,打暈下人,卷了細軟,杳然無蹤?就算她出得了自己的居處,又怎麼出得了戒備森嚴的偌大宮城?

  諸多疑點,本待一一勘查,只是聖上加了一句:「姚美人在京城並無親眷,亦無友朋,展護衛不妨去她的家鄉一趟。」

  這才有了廉州隴縣之行。

  其實在展昭看來,這一行實屬多餘。預謀出逃,唯恐帶累親眷尚且不及,怎麼會回到自己的家鄉?

  只是聖上既有此意,又駁他不得,只得受這一趟累。

  隴縣天高地遠,已近荒涼之境,距開封三日夜行程,多塵沙,街道亦顯寥落,客棧老舊,只幾處銷金煙柳之地,稱得上十分氣派。

  晌午之前到了,遞了拜帖,只說是偶經隴縣,特來拜會。府上想必很少有從開封來的客人,還是四品武官御前行走,姚知正大喜過望,殷勤有加。

  一巡茶水,數句寒暄,察言觀色間,展昭更加確信自己之前的判斷,姚家對姚美人之事渾不知情,尚且要向自己打聽姚美人的消息,串通出逃之說,實屬無稽。

  擱下茶碗,心中已有了計較:再在此處耽留一日,向鄰人街坊打探一下姚美人入宮前的訊息,即刻便返開封。

  要查姚美人的案子,突破點還是在皇城。

  哪知尚未露出請辭之意,姚知正已是殷勤挽留:「外間客棧老舊,怕是不合展護衛的身份,若是不嫌捨下粗陋,不妨在此小住幾日,亦讓老朽盡些地主之誼。」

  說得倒也在情理之中,展昭略一思忖,含笑拱拳:「如此叨擾了。」姚知正欣喜非常,忽地想到什麼,忙吩咐下人:「讓小姐出來見客。」

  見展昭面有疑惑之色,姚知正忙向他解釋:「若是旁人,自然不好讓小女抛頭露面。只是展大人是京城的貴客,又是御前行走,讓小女見見世面亦是好的。」

  姚蔓青來得很快,身邊有個老婦人陪著,看得出是個知書達禮的閨閣女子,行止有度,向著展昭微微一福,低聲道:「見過展大人。」

  起身時,她身子略晃了晃,旁邊的老婦人忙上前扶住。這一下許是讓姚知正覺得有些失禮,他面色沉下來,只是有客在,不便發作。

  姚蔓青與那老婦人很快便下去,一切稀疏平常,如同任何一次本應沒有下文的會面。

  姚蔓青同張李氏慢慢走在通往後院的甬道上,迎面過來幾個下人,抱著新的被褥什物,恭敬退在一旁,候著姚蔓青二人過去了,才又匆匆往前頭去了。

  姚蔓青若有所思,停下步子,向那幾人看了看,問張李氏道:「奶娘,這是做什麼?」

  「就是那個展大人,老爺要留他用膳,還要在此地住兩日。」想起方才廝見的場景,張李氏嘖嘖,「小姐,京裡頭的官,派頭什麼的就是不一樣,人品相貌也出眾,老婆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亮堂的人物,若是小姐能嫁了他……」

  姚蔓青一聲冷笑。

  張李氏省得自己說得造次,忙刹了口。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世上有什麼好男人,通通該送去喂狗。」姚蔓青咬牙切齒,像是要咬上誰幾口才解氣。

  張李氏不再多言,陪著姚蔓青回了繡樓。恰灶房那頭因著要待客,央人來尋她幫忙,便匆匆去了。

  姚蔓青一級級登上梯階,撫著樓上老舊且搖晃的扶欄回至房中,這才覺得疲乏得厲害。方才強撐起最後一絲力氣表面鮮亮地去見父親口中的貴客,此刻,她真是再多一分都扛不下去了。踉蹌著行至床邊,伸手將衾裘拉蓋上身,胳膊一帶,將床頭的腰形瓷枕帶到了床下。

  旁側的幾塊瓷片脫落下來,裡頭藏著的包紮得方方正正的紙包掉出來。

  這是劉向紈帶來的春藥,名曰「顫聲嬌」。二人春宵夜度之時,略服少許,聊以助興。劉向紈曾言絕不可多用,怕失了神志,於己有損。

  昔日床幃歡愛場景,如今想來,諷刺非常。

  姚蔓青咬了咬牙,猛地抓起藥包,就要往窗外擲過去。方揚手間,忽地動作一滯。

  站在繡樓臨窗處,恰將前院場景一覽無遺,西廂客房處,幾個下人正忙進忙出,張羅待客。

  姚蔓青動作極慢地縮回了手。

  她努力去回想方才見到的那位「展大人」的樣子,只覺模糊。方才廝見之時,她精神恍惚,並未留意眼前人。

  「讓別人死,也不能叫我死。」姚蔓青喃喃,目光有些許茫然和迷離,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攥著藥包的手指愈收愈緊,指節處透出泛白的顏色。

  哪怕是這樣,她的手,依然是很好看的。

  滿滿一大勺的豬油膏,入鍋瞬間便在灶火的熱力下融化開來,不多時滋滋滾開,香氣四溢。

  張李氏動作麻利地將砧板上切碎的蔥白蒜瓣和著薑片倒入鍋中爆香,就聽刺啦一聲,煙氣騰起,饒是早已掩了口鼻,還是被油煙熏得嗆咳不止。煙氣蒸騰中,她似乎看到二小姐姚蔓青的臉,在正對著窗的瓜架下一閃而過。

  不是吧,張李氏有些愣神,小姐怎麼來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卻不見有人。

  張李氏有些不放心,昨夜發生的事不是小事,萬一小姐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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