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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張李氏笑道:「你這丫頭就不懂了,他是練武的,手底下本來就沒個輕重,如今又被下了藥,還不把你折騰得死過去?你若受不住,用這帕子迷暈了他,自己也少受點罪。」

  她說得這般露骨,姚蔓青面上直如火燒,將帕子攥在手中,聲音細如蚊蚋:「知道了。」

  展昭一杯醒酒湯下肚,登時就覺出不對來了。

  若說先前腹內如火燒,那還確是酒勁,混著一股子難受,可現在這難受全轉作了燥熱,一時間坐立難安,將那一壺清茶盡數送進肚去,這一下非但沒將焰頭壓下去,反似淋上火油一般,焰苗騰一下自腹部竄至四肢百骸,連咽喉處都熾燙髮幹。在這遍體難耐的不適之中,陡然生出的欲火如同長了利爪,在身體裡面四處撓抓,似是下一刻就要破體而出。

  展昭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才抬腳要往外走,只覺雙腿一軟,竟跪倒在地上,膝蓋處碰撞到的疼痛讓他有瞬間清醒:莫非被下了藥了?

  這個念頭如同尖銳的冰淩,稍稍冷卻了一下似滾水般混沌的腦袋。展昭伸手抓住桌腿,咬了咬牙站起身來,衣袖略略滑下,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表層的皮膚炭烤般赤紅。剛立定,周身一個痙攣,又一次跌在地上,脖頸處如同拴了個繩套,越收越緊。展昭的氣息粗重起來,伸手便將衣襟扯開,陡然暴露在夜間清冷空氣中的皮膚有片刻適意,但眨眼工夫又是赤紅一片。那情形,似是即便淋上冷水,也會似滴上火炭般轉作白煙。

  展昭的牙關幾欲咬碎,忽地齒上用力,重重咬破嘴唇,齒間瞬間蔓延開的血腥氣略略喚回了些許神志,下一刻迅速探手入袖,拈了支袖箭出來,想也不想,一手握了上去。鋒利的箭尖深深刺入手心,尖銳的痛楚讓他渾身一震。

  方定了定神,門口處突然傳來驚呼:「展大人,你、你怎麼了?」好聽的女子聲音,若是平日裡聽來,只是脆生生的好聽,此刻聽來,似是抹上了脂粉,說不出的甜膩,餘音嫋嫋,蠱惑人心。展昭未及開口,那人竟驚怔著撲了過來,捧起他受傷的手。展昭只覺女子的馨香味道充滿口鼻,低首見到她瑩亮髮絲與白皙纖細的手指,腦袋轟的一聲炸開,拼盡力氣一把推開來人,聲音沙啞道:「快走!」

  姚蔓青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展昭騰的一下立起身來,雙目充血,面上神情極是痛苦,忽地攥住她的胳膊,拖起她往門口帶。

  姚蔓青被他帶得跌跌撞撞,急道:「展大人,你聽我說……」

  展昭哪裡還聽得進去,恨不得一把把礙事之人扔將出去了事。姚蔓青驚惶之至,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展昭趨身過來,忽地被一方帕子迎面蒙住,待要伸手拿開,卻被人死死撲將上來捂住口鼻。展昭怒喝一聲,渾身一掙,將那人震飛出去,正待坐起,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姚蔓青掙扎著慢慢坐起身來。她素日裡嬌生慣養,展昭這一震,幾乎沒將她渾身骨架給震碎。她忍著痛站起身來,將門自內閂上。

  慢慢去到展昭面前,俯下身細看,驚詫于展昭竟生得如此好模樣,顫抖著伸出手去撫他眉梁,心下忽地有幾分安慰:好在,自己並不是委身給那些其狀如猴的粗鄙之人。

  頓了一頓,她伸手去解展昭的衣裳,不知為什麼,這一幕讓她想起之前同劉向紈的種種,淚水如珠般滑落。

  展昭的呼吸一下重過一下,饒是昏迷之中,眉頭仍擰得緊緊的。姚蔓青動作極輕地幫他除去裡衣,手指忽地碰到他起伏得厲害的熾熱胸膛。

  她的手指冰冷,涼意水一般蕩漾開來,展昭忽地睜開了眼睛。姚蔓青沒想到他居然會醒,腦子嗡的一聲,半邊身體都僵住了。展昭的眼睛裡,再無素日清明,有的只是熾焰漫天。

  他一把將姚蔓青拉到懷中,鐵箍樣的手臂牢牢環住她的身子,一個翻身便將她壓在身下。

  姚蔓青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的腦海中最後閃過的,是劉向紈的臉。

  端木翠回到家的時候,劉嬸已經拉著公孫策嘀嘀咕咕老半天了,一邊嘀咕,眼神兒一邊往院中那方青磚砌起的花壇上飄。

  「端木姑娘說,這花壇空著可惜,種上些花花草草熱鬧些,我隔天就給她帶來了老多花種。我怕年輕姑娘家沒長性,還特意跟她說:端木姑娘,有些花開得晚,花期長,你得耐得住……」

  「她笑笑沒說話,頭天晚上全種下了,第二天白日裡倒也罷了,晚上……」

  說到此,劉嬸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那天晚上是怎麼個情況?她本是睡下了,半夜覺得口渴,摸黑穿衣起來去灶房倒水喝,房門剛拉開條縫……

  她看到端木翠就站在花壇前面,微紅色的燭光盈盈冉冉,把整個花壇都籠住了。

  劉嬸覺得很怪異,開始她也沒想到到底怪異在哪裡,片刻過後,她突然就反應過來了。

  端木翠兩手空空,根本沒有持著蠟燭!

  後來端木翠俯下了身,劉嬸終於看見那根蠟燭,靜靜懸在端木翠肩膀偏上的地方。微紅色的燭光像是春蠶抽絲,一絲一絲地吐出來,將整個花壇籠在燭光織就的繭裡。

  劉嬸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她避在門後,目光慢慢移到花壇正中。

  她驚詫地發現,所有的花都開了!

  當季或者不當季的,紫荊、金鐘、慈姑、金魚草、臘梅、金桂,還有大爿羅盤樣碧葉托著的粉荷。

  劉嬸是沒念過書,但常識是懂的,再怎麼說,這荷花不應該是院子裡一方小小花壇就養得活養得住養得長的。

  而且,所有的花都是破敗的。

  枝葉凋零,藤蔓枯皺,花瓣萎縮,有的從中折損,露出慘白的莖幹來。

  端木翠忽然動了一動,疑惑地向著劉嬸這邊看過來。

  劉嬸嚇壞了,身子一顫,居然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將門給關上了。

  寂靜夜裡,門被砰地關上的聲音,分外刺耳。

  劉嬸暗罵自己糨糊腦子,緊緊背靠著門不知所措。惶然間,她聽到端木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劉嬸,你別怕。」

  說不怕是假的,劉嬸屏著氣不作聲,自欺欺人地裝作自己已經睡著了,暗暗祈禱著端木翠快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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