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開封志怪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不知道,兵荒馬亂的時候,天下初定,或者還沒定。展昭,他看上去有一百歲了。」

  一百歲?展昭失笑,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年輕的時候,這世上還沒有大宋。

  「靜蓉說,張文饗寫得一手好詞,文辭絕妙處,不讓李後主——靜蓉就是附在采秀身上的那一縷殘念。」

  李後主?違命侯?亡國之君,半生折辱,日夕只以淚洗面、仰人鼻息,連枕邊人都無法庇護。坊間傳言太宗覬覦小周後美色,數次強留小周後宿于宮中,小周後每次歸來,都是又哭又罵。

  說起來都是前代之事,展昭初出江湖時略有耳聞。他並不熱衷探聽這些私幃之事,只是對淩辱弱質女流之人深為不齒,及至後來躋身廟堂,對皇家之事更是三緘其口,若非端木翠忽然提起李後主,他也想不起此節。

  只是李後主多才多辱,半生苦痛,以李後主比張文饗,怕也不是什麼好兆頭。況且兵荒馬亂之際,更是文士賤如蒲草,飄零橫死者不計其數。

  也不知這張文饗如何支撐,才走到這老邁淒涼、招人嫌惡的晚境。

  「靜蓉是張文饗未過門的妻子,兩家逃難之時,遭遇流匪,倉促間各奔東西,說好了要回老宅重聚,屆時完婚。之後靜蓉歷經千辛萬苦,帶著一個丫頭回到老宅,兩人變賣了些什物,苦苦支撐,只等張文饗歸來。誰知左等右等,總不見他歸返,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也是命中又有劫難,左近的一個惡棍覬覦靜蓉美色,又欺她無依無靠,尋了個晚上,糾結了群人,洗劫了這宅子,糟蹋了靜蓉不說,還殺人滅口。」

  展昭猛地刹住腳步,怒喝道:「混帳!」

  端木翠也停下來,愣愣地看了展昭一會兒,垂下頭去,伸手掩住風燈糊紙上的裂縫。她的目光也有些恍惚,許久才輕聲道:「也不知為什麼,即便黑白無常收走了她,還是有一縷殘念留了下來。」

  「她就一直留在這宅子裡,每天都倚著門欄等張文饗歸來,歸來了好成親。」說到這兒,她唇角掠過一絲譏誚的笑,「也不知道等了多少年,總有六七十年,那張文饗居然回來了。」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真是奇怪了,他既然活著,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回來?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牽住他絆住他,要六七十年這麼久?」

  展昭默然。

  「靜蓉終於等到了他,高興壞了,就想著終於能成親了。可是她不是人,張文饗看不到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所以她附上采秀的身,去張羅自己和張文饗的婚事。」

  「我和靜蓉聊過,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有主見、明事理,可是不知為什麼,這件事上,她偏執得像是失了常。張文饗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回來、發生過什麼事,她什麼都不問,滿腦子就是成親。」

  端木翠頓了一頓,她的呼吸急促得很,胸口起伏得厲害:「展昭,你見到那個張文饗了,根本就已經老得癡呆了,跟他說什麼他也不知道,就是一具任人擺佈的木偶。他話都說不清楚,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的人,靜蓉為什麼還要同他成親?」

  黑暗中,她的眸光尤為瑩亮,像是噙了淚。

  「我在想,這張文饗,說不定早在別處成親生子,過了許多年安穩日子,誰知道老來頹喪,無依無靠,所以倦極歸鄉,回老宅看看,根本不是為了當初和靜蓉的承諾,他哪裡還記得要同靜蓉成親!」

  「誰知道靜蓉就是鑽了這牛角尖。我不許她附采秀的身,要把她打落輪回,她苦苦求我,說是哪怕魂飛魄散,也要先成了親。她等了那麼久,她求我再給她點時間,讓她成親。」

  「展昭,你說,她成這個親是為了什麼?還有什麼意義?那個張文饗,那個快要死了的人,什麼一方才子,什麼詩詞絕妙,都是個……屁!」

  她憋了半天,忽然就罵了句粗話。

  展昭微笑,柔聲道:「那你還不是答應了她?非但如此,還為了他們四下奔走,張羅婚事。」

  「我可不是為了他們。」端木翠急急反駁,「我只是覺得靜蓉可憐,別的事情都看得通透,獨獨這件事,簡直可氣到可恨!」說到可恨二字,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就大步往前走,負氣似的踢開大廳的門。老朽的門扇吱呀了一聲,向內翻倒下去,嗆人的塵揚起,端木翠後退兩步,嗆咳了幾下。

  展昭緊走幾步,將端木翠手中的風燈接過,斜斜插在另一爿門扇的高處。風燈微微晃了幾下,燈影忽大忽小,借著燈光,他看到厚厚的積塵、破爛的幔布,還有屋角高處一層綴著的蛛網。

  「這要怎麼佈置?」展昭有些發愣,把這樣的地方打造成新房不是不可以,但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端木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怎麼收拾?有個新房的樣子就好。」她把懷中的布包一股腦兒攤到地上,解開包著紅幔的布包,將幔布的一頭扯起:「這個掛在梁上好不好?」

  展昭仰頭看了看梁木,正待開口,她又搖頭道:「沒有掛鉤,掛不住。」

  展昭笑道:「那也未必,你將幔布帶上去,我來掛便是。」端木翠半信半疑,想了想道:「是你說的!」

  話音未落,她身形輕舉,倏地向梁上飛身而去,手中紅幔迤邐展開,豔紅色的絲密綢布一路向上延伸,直如鋪開一條波光瀲灩的飛天之路。

  頃刻之間,她的身子已躍過大樑,將手中幔布往梁上隨意那麼一搭,促狹道:「展昭,該你了。」

  綢布軟滑,哪裡搭得住,幾乎是她開口同時,搭在梁上的幔布已滑落下來。展昭微微一笑,袖口微垂,腕上一甩,但見袖中寒芒一點,一枚寸餘長袖箭破空而去,勢頭疾如流星,力道卻拿捏得好,穿了那幔布,卻不刺透,反將幔布的下垂之勢帶起,噌一聲輕響,牢牢釘入粱中,幾欲沒羽。仰頭看去,就如同一個鉚釘釘住一般。

  端木翠愣了一下,旋即展顏:「展昭,這個好,你再來。」

  說話間,她托起幔布另一頭,飛身向樑柱另一邊而去。展昭這一次卻動得比她更快,腕翻如電,幾枚袖箭隔空而去,待得端木翠躍下,最後一枚袖箭恰好射完。

  抬頭看時,偌大橫樑之上紅幔招展,每隔丈餘就有一枚袖箭鉚住,將尺練幔布間隔成半月形的幾個垂幔,兀自還在輕輕晃動,襯著風燈燈影,突然間就漫溢出了幾分喜氣。

  端木翠大喜:「展昭,你怎麼想到的?」

  展昭笑而不答,將手中布包放下,解開看時,非但有帷帳嫁衣,竟還有一大遝喜字,想來是衣坊送的。

  端木翠將兩邊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展昭,你幫我把喜字貼上。」

  「怎麼貼?你連糨糊都沒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