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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天知道,她採購歸來,這姑娘就問她借銀子,劉嬸之前得過展昭示下,端木姑娘想買什麼,由得她去,是以趕緊將銀子雙手奉上。

  擇菜洗菜的當兒,劉嬸還暢想了一番端木姑娘會買些什麼,是胭脂水粉呢還是絹帕羅裳?古琴簫笛還是筆墨紙硯?這姑娘模樣兒討巧,定是溫柔可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巧自己的侄女采秀要嫁人,沒准能央端木姑娘寫幅喜字……

  誰料到她今次看人的眼光左到了姥姥家,這姑娘抱著一堆法器回來,後頭還有夥計幫著搬送的,鼓兒磬兒旗兒幡兒,慌得她以為端木翠要出家做道姑,一時間驚得雙目發直,捂著心口連念了七八句阿彌陀佛。

  這一念把端木翠念叨得十分感慨。嚴格論起來,她應是道家神仙,這麼幾千年下來,眼見佛教香火旺盛,心中難免憤憤,私下裡也是頗有微詞。唏噓之餘,深感自己肩負光大門楣重任,路漫漫其修遠兮,一定要邁出擲地有聲的第一步,於是追著劉嬸問出采秀家住何處,然後攜帶道具若干,一陣風般呼啦啦刮出門去。

  「采秀?」展昭眉頭微微皺起。

  「是老身的侄女兒。」劉嬸趕緊添一句,想了想又自作聰明臆測,「都是年輕姑娘家,想來投了緣,有些體己話要說。」

  帶著道家法器去跟人說體己話兒?展昭無語凝噎,半晌才又發聲:「采秀姑娘家住何處?」

  采秀家住東城近郊,和端木翠的新宅子南轅北轍,兩個方向。

  展昭步履如飛,開封城中的老住戶都是見過大世面的,隔著大老遠便讓開道去,然後湊至一處猜測著是什麼樣的案子又勞動了開封府的展護衛。

  也有頭遭兒進城的,伸長脖子看熱鬧,滿眼的羡慕,心中琢磨這繁華地頭兒的人就是不一樣,相貌英俊出眾不說,跑起來都賞心悅目,衣袂掠風,真是看你千遍都不厭。

  饒是緊趕慢趕,快到東城郊時,日頭還是落到了簷角之後。淡灰色的暮靄自四面八方慢慢彙聚過來,街巷兩旁的屋內漸自透出搖曳而暗淡的燭光來。

  過了這條街巷,就是采秀的住處了。展昭的步子有些急亂,他覺得紅色官袍的前襟有些礙事,伸手略略向旁撩開了,就在這當兒,忽然有一句話從左首一間鋪子裡飄了出來,沒頭沒尾。

  「那新郎官要穿什麼樣的衣裳?」

  展昭猛地刹住了腳步。

  穩住身形的刹那,他才發覺雙腿竟有些微的戰慄,心也跳得厲害。展昭暗笑自己太過緊張,輕輕籲一口氣,向著那間鋪子走過去。鋪子的門楣有些老舊,匾額的漆字多處斑駁。近郊的商鋪多是如此,上門的客寥寥,自己也無心梳洗,任由破落。這是一家幫人裁剪衣裳的衣坊。

  黑色的尺櫃上,立著盞銅油燈,光焰小小,勉力照亮身周丈餘處。尺櫃後頭立著衣坊裡的夥計,面上透著生意人特有的熱絡。他的對面,是那位約人吃飯繼而失約的姑娘,抱著一件大紅色的嫁衣,嫁衣的裙裾閑閑拖在地上。

  端木翠沒有看到展昭,只是向著那夥計,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那新郎官要穿什麼樣的衣裳?」

  那夥計張了張嘴,正要答她,忽覺得光影一暗,經驗使然,知是有客上門,忙抬頭向外看去。原本面上堆了笑要招呼客人,待看到展昭一身官服,心頭咯噔一聲,反啞了聲。

  端木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半是驚訝半是欣喜:「展昭?」

  「展、展大人?」那夥計聽過展昭的名頭,知是開封府尹的左膀右臂,心裡更慌了。

  展昭溫和一笑,示意那夥計無須掛心,然後伸手將拖到地上的嫁衣裙裾提起了些:「你買的?」

  「嗯。」端木翠將嫁衣展開了些,「好不好看?」

  料子算不得上好,但色正絲密,簇簇新,陡然間這麼一展開,眼前流瀉開一片鮮豔奪目的喜慶。展昭唇角微揚:「好看。」

  「那個……姑娘,新郎官的衣裳……」夥計自尺櫃後遞過來一件。端木翠將嫁衣塞給展昭,自己將衣裳接過來,抖開了細看。其實樣子無甚特別,展昭看來,也就是一件紅色的男衣罷了,她卻看得仔細,末了似乎還想找人比畫比畫,目光那麼一溜,就停在了展昭身上,俄頃發現了新大陸般咦了一聲,奇道:「展昭,你每天穿著新郎官樣的衣裳幹什麼?」

  奇了怪了,這身官服他在她面前又不是第一次穿,她今日反覺得不順眼了?

  她卻是問了便忘,將手裡的衣裳又往展昭懷裡一塞,向夥計道:「其他的也包好了給我。」

  夥計應了一聲,又從尺櫃裡遞出大紅色的尺幔和布帳,疊得方正,用紅布包好。端木翠這頭接過來,那頭又塞到展昭懷裡。

  「哎……」展昭兩手抱得滿滿,最後一個布包摞得老高,幾乎遮了他的眼,他忍不住抗議。

  端木翠在付帳,夥計在收錢,總之是沒人理會他。

  出了鋪子,這姑娘總算良心發現,幫他拿了幾樣。展昭此時才覷得空子問她:「你買這些做什麼?」

  「成親啊。」她答得理直氣壯。展昭不走了。

  端木翠走了幾步才發覺展昭沒跟上來,她回頭看他。

  「誰成親?」

  端木翠眼珠子一轉,笑嘻嘻道:「我啊。」展昭面色一沉,不說話了。

  端木翠先還笑嘻嘻的,等著展昭再問她,誰省得展昭非但不問,連看都不看她了,眼簾低垂,面沉如水,只是立於當地,有風過,衣袂輕掀。

  「哎,展昭。」她等得不耐煩,只得開口喚他。

  「哎,展昭。」她只好走回去,仰了臉看他。

  「哎,展昭!」她急了,拽住他的袖子,「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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