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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案上有甁跌打的藥油?騙鬼吧,她找得到才怪。覷著采秀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端木翠騰地站起身來,目光很快地環視一圈,嘴裡念念有詞:柴米油鹽醬醋茶,柴米油鹽醬醋茶……

  去灶膛處撿了塊柴屑,米缸裡抓了把米,油壺裡倒幾滴油,一小撮鹽、醬油、米醋,還有方才劉嬸泡茶時灑落在桌邊的一些茶屑……

  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讓她找齊了。

  沿著距門檻丈餘處一字排開,剛伸指畫完符,采秀的身影便出現在視線之中。

  端木翠緩緩起身,站在符咒之後,注視著采秀走近。

  她才不信方才自己是眼花,采秀背上的那個女人,必有玄虛。

  沒了法力,她不敢貿然一口咬定,不過沒關係,收妖多年,她有的是法子。

  死去的人,不息的怨念,性屬陰冥,懼人間煙火。柴米油鹽醬醋茶,加上她的符咒,布下人間煙火障幕,采秀若能過來,就此風平浪靜相安無事,她若是過不來……

  細花流,怕是得重新開張了。

  距離障幕一兩步的時候,采秀忽然停下了。

  端木翠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頭。

  「小姐,廳堂的案上根本沒有藥油。」

  她直視著端木翠,腰背挺得筆直,下頜微微仰起,先前的謙恭和卑微蕩然無存,稀疏平常的面龐上,卻也看不出什麼倨傲來。

  「是嗎,那是我記錯了。」端木翠笑笑,重新登上踏凳,把那個綠色的包裹拿下,「采秀,你要的包裹。」

  采秀微笑了一下,腳下如同生了根,一動不動:「小姐為什麼不送出來給我?」

  「我剛剛摔了一下,」端木翠難得這麼好脾氣,「懶得走動,還是你進來拿吧。」

  兩個人,屋內屋外,淺淺而笑的眼波背後,隱現著鋒芒畢露的互不相讓。

  「那我不要了。」采秀忽然偃旗息鼓,轉身欲走。

  「喂。」端木翠下了踏凳。

  采秀不動聲色。她長得並不美,小鼻子小眼,眉毛略顯雜亂,暗黃色的皮膚,兩頰上有細小的白斑,身量瘦小,穿水紅褂裙,湖綠褲子,褲腳上還繡了一對大黃蝴蝶。

  即便不是扔在人堆裡,你都很難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了,也很難記住她。

  但是現在,她就那樣直直地站著,再大的風都撼不動一般,所有的事物都成了襯托,眸光如同靜水,不知深幾許的地方,湧著要人命的暗流。

  端木翠沒有看她,只是將那綠色包裹放在手中掂了又掂:「真不要了?」

  「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小姐若是喜歡,就送給小姐好了。」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端木翠嫣然一笑,一點都不生氣,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當著采秀的面把包裹的扣結打開,裡頭是一雙大紅色的鞋面兒,尚未納底,面上金線繡著鴛鴦交頸。還有塊蓋頭,也是大紅色,四四方方,邊上綴著紅纓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新嫁娘要用的。

  端木翠失笑:「送我嗎?那不妥當,我還不急著嫁人呢。」

  她忽然咦了一聲,好看的兩彎眉微微揚起:「難道是采秀姑娘要嫁人?」

  「姑娘家到了年紀,總要嫁人的。」采秀不去理會她的話裡有話。端木翠有點著惱了。

  上不得檯面見不得光的玩意兒,偏偏還囂張到跟她唇槍舌劍毫不相讓,天知道她多想把手中的東西當磚頭砸過去,非砸得她頭破血流不可。

  想了又想,掂量了再掂量,畢竟不是過去做神仙翻手雲覆手雨的時代了,現下形勢不如人,辨得出她、擋得了她,但收伏不了。

  要想收伏她,還得有萬全的準備。雖然她不需像一般虛張聲勢的道士搖個三清鈴叮叮噹當,但是伏鬼所需的法繩、銅鏡、天蓬尺之類,總還是要的。

  念頭就這麼轉了幾轉,面色也隨之陰晴不定,端木翠忽地展顏一笑,反將包裹重新包起,落落大方地步出門來:「給。」

  采秀伸手接過,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那謝過小姐了。」她吃准了端木翠不能拿她怎麼樣。

  於是誰都心知肚明,薄薄一層窗戶紙,誰也不伸手去捅,言笑晏晏,顧左右而言他,客客氣氣,互相道了別。

  采秀是怎麼想的我是不知道,畢竟跟她不熟,但是對於端木翠,我敢肯定,她扶著門楣兒笑得特誠摯地向著采秀揮手說著「下次再來」的時候,磨得咯咯響的銀牙,說不定能咬碎鐵尺。

  神仙的尊嚴不容挑戰!落架的神仙更需要得到各方的關愛和尊敬,讓個孤魂野鬼欺負到頭上來,她還要不要混了!

  因此,當采秀的身影隱沒于巷口時,端木翠立刻就不笑了。她氣得心口疼,太陽穴突突亂跳,於是她效法西子捧了片刻心,這也是效顰的一種,因為地球人都知道,西子捧心那叫一個眉尖微蹙我見猶憐,哪像這位姑娘捧得殺氣騰騰、眉眼帶煞。單純從美學鑒賞角度來看,東施都甩她三條街。

  她還撂狠話:「你死定了!」

  展昭到的時候,日頭剛剛開始斜著往西走。其實宮裡的事還沒完全了,他提前向包大人和聖上請了辭,只說有要事。

  在包拯和聖上眼裡,展昭是個極其守禮極其省得分寸的人,他說有事,那一定是要事;他若說是要事,那一定是十萬火急火燒眉梢。

  於是無多話,當即便准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展昭的要事,只是一頓人約黃昏後的家常便飯。行文至此,請容我掩面三分鐘。

  是的,你們沒猜錯,女主角不負眾望,跑了。

  展昭到的時候,劉嬸在灶房裡忙著擀麵條,灶上的鐵鍋裡煮著雞湯,突突突滾著泡。香氣從灶房裡一直飄到院中,慢慢籠罩住院子裡零落堆著的法鈴、鎮宅鏡、鐵扁磬、木制法印、桃劍、甘露碗,靠牆的地方散著令旗倚著幢幡,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風,幢幡的幟角便微微掀動。

  展昭嚇了一跳,若不是雞湯的香味太過濃郁,他還以為這裡要開一個道場的齋醮科儀。

  他還沒回過神來,劉嬸已經小跑著出來,兩手沾著面屑,訥訥道:「那是端木姑娘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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