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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端木翠這才省得劉嬸是把自己當成「那位姑娘」了,當下搖了搖頭,道:「不是我。」

  她之前不見了端木草廬,雖然嘴上嚷嚷著要問展昭、公孫策,其實心裡根本就把事情歸結到溫孤葦餘頭上,還以為是溫孤葦余施了什麼法子毀了她的草廬——其實當時若細細查看,雖然日子過得久了,但是燒毀的痕跡還是找得出的。她一葉障目,一頭鑽進牛角尖中,只是想著:我的宅子雖然也是沒了,可不是走水沒了的,那什麼姑娘的,定然不是我了。

  頓了一頓,更是提不起興致來,半晌才道:「那這宅子裡的東西,那些個釵環什麼的,是你備下的?」

  劉嬸搖頭:「也不全是。展大人隔三岔五過來,有些東西他遣我去辦,有些是他自己帶過來的。就說前些日子,連下幾場雪,城裡凍得很,展大人便讓我添置幾床暖和些的被子。那些釵環什麼的,是展大人自己買的。我那時還說,若是給那姑娘備的,何不買些貴重的,當時展大人笑了笑,說是那姑娘見多了奇珍異寶,金銀珠玉是斷不稀罕的,就喜歡這些精巧的玩意兒……嚇,連金銀珠玉都不稀罕,必是公主一樣金貴了。」

  端木翠聽了這話,心頭更是悶得很,將那藤鐲往案上一丟,她先時以為一切都是展昭給自己備的,看什麼都心裡透著喜歡,現下一聽是別人的,看什麼都彆扭起來,只覺得是自己占了人家的地頭兒,處處局促,透著小心,又像是來做客一般了。

  劉嬸瞅著她臉色不對,多少也猜到幾分,只得訕訕地找話說:「我那時還問展大人,那這姑娘多會兒過來住?展大人答得也怪,有時說不會回來住,有時又說他也說不清楚……」

  說到興起,見端木翠全無反應,劉嬸一時卡了殼,頓了頓,忽地想起什麼:「端木姑娘,展大人晚上可是要過來吃飯?要張羅些什麼菜色?」

  半晌,端木翠才慢吞吞道:「麵條。」啥?麵條?

  劉嬸懷疑自己聽錯了:「就只有……麵條?」

  「面疙瘩。」端木姑娘額外開恩,給加了道菜。劉嬸一時發蒙,看向端木翠。

  端木翠也抬起頭來看她,預備著劉嬸再有二話,她再給加一道麵糊糊。

  回到灶房,劉嬸認真揣摩了一下這位新主人的意思,心中的嘀咕一個賽一個地翻湧。

  麵條加面疙瘩?

  是單純的麵條加面疙瘩,還是……

  不可能啊,招待展大人吃清湯麵加清湯麵疙瘩,講不過去嘛,難道是這姑娘想考驗一下自己,看自己能不能做出了不得的麵條和麵疙瘩來?

  劉嬸一下子就充滿了戰鬥的豪情:這是絕難不倒她的,雞湯或者骨頭湯打底,麵條要用雞蛋面,有嚼勁,麵湯裡要加小蘑菇、筍絲兒、火腿絲、海參絲,還得有青菜葉兒……

  四下一合計,灶房裡別的菜不缺,差了新鮮的蘑菇和筍,無妨無妨,趕緊採買便是。

  劉嬸是典型的行動力強,片刻工夫挎上菜籃子就要出征,剛想出門又想起什麼,只得來麻煩端木翠。

  「端木姑娘……」

  這姑娘正坐在臺階上,兩手托著腮發呆,聞言腦袋一歪:「嗯?」劉嬸只覺好笑:「姑娘,我出去買些東西,待會兒我侄女兒采秀過來,我有包東西交給她,就放在灶房擱板最上頭,一個綠包裹兒。」

  「知道了。」

  其實端木翠也說不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發呆。原本挺開心的,怎麼一下子就失落起來了呢?就因為這宅子是展昭給另一位姑娘備下的?

  那位姑娘也太不小心了,自己的宅子,自己看好嘛,怎麼說走水就走水了?走水了之後也得儘快想辦法自己解決,麻煩展昭算什麼事兒?

  如果是她的宅子走水了,她肯定不會來麻煩展昭的,她會……她會……

  端木翠還在糾結,門扇上忽然篤篤響了幾聲,伴著一個怯怯的聲音:「嬸子?嬸子?」

  端木翠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方才劉嬸交代過的,想必是她的侄女了,叫采什麼來著?

  門沒閂,端木翠把門扇打開,門口立著個姑娘,身量瘦小,矮了她一個頭,水紅褂裙、湖綠褲子,褲腳上還繡了一對大黃蝴蝶。

  那姑娘看到她,嚇了一跳,很是局促地退後一步:「小、小姐……」端木翠笑笑:「你是采秀吧?」

  奇了,想半天沒想起來,脫口居然就說出來了。采秀忙點頭:「嬸子讓我來拿東西。」

  端木翠把她讓進來:「劉嬸同我講過,我給你拿。」

  她帶著采秀往灶房走,一進門就看到擱架最上面那個湖綠色的包袱,伸手夠不著,若是采秀不在她可以飛身上去——算了,還是不要嚇到人家……

  端木翠搬了個踏凳,站上去幫采秀拿包袱。采秀很不安,她原想說自己來的,但是這不是她家,她在主人家搬凳上架成何體統……

  因此她仰著頭看端木翠,生怕她摔著。端木翠很快拿到包袱,低下頭向采秀笑。那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臉上。

  采秀仰著頭看她,生怕她摔著,嘴唇微張,眸子裡有關心也有緊張。

  這都沒問題。

  問題是,采秀的背上,伏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蓬頭垢面,身上像是被燒過,原本應該是手的地方只剩下光禿禿的肉疙瘩,兩隻胳膊繞過采秀的脖子,發亮的涎水從嘴角滴下,一滴又一滴,滴在采秀的發上。

  她摟著采秀的脖子,也微仰著頭看端木翠。她的眼睛翻得太厲害了,只有白眼珠,死魚肚皮一樣白。

  端木翠撲通一聲就栽下來了,栽得絕對夠結實。灶房是夯實的泥土地,我發誓她這一栽,揚起不少土塵。

  采秀嚇壞了,眼淚都快掉下來:「小姐,小姐……」她手忙腳亂地過來扶端木翠。

  端木翠跌得不輕,以手撐地,呻吟著抬起頭來。

  采秀就是采秀,只有采秀,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

  「小姐,」采秀的眼淚撲撲簌撲簌掉下來,「我不是故意的,小姐……」

  關她什麼事呢,就因為她的嬸子是伺候端木翠的,連帶著她也自覺低人一等,生怕得罪了小姐,帶累了嬸子的差事……

  端木翠慢慢回過神來,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笑道:「是我一腳踩滑了,采秀,你扶我起來。」

  采秀趕緊拿袖子擦擦眼淚,扶著端木翠坐在灶房的坐凳上。

  端木翠用手撫了撫膝蓋,面上現出痛楚的神色來:「采秀,你去廳堂裡,案上有甁跌打的藥油,你幫我拿來。」

  采秀哦了一聲,轉身小跑著去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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