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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樸實無華,但奇怪的是,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階上,居然像是回家,越近越是情怯,連說話聲都壓得低低的。

  門楣下掛了小小的一串銅花萼鈴鐺,有斑斑的銅綠,依稀還能看出從前的小巧精緻,她好奇地伸手去撥,鈴鐺的聲音已經不清脆了,有些悶,但是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又伸手撥了一下,再一下。

  「展昭,這宅子像我。」她說得很認真。

  「哪裡像?」展昭好奇。

  她似是被問住了,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想了很久,才道:「就是像啊。展昭,你們喜歡把女子比作花,這個像蘭花,那個像梅花。既然能比作花,自然也能比作宅子的,我就是這宅子。」

  展昭笑道:「為什麼是這宅子?不能更漂亮些嗎?」

  若真的要把女子比作宅子,也未嘗不可。這世上的宅子多種多樣,有纖巧靈秀的亭臺樓閣,有簡簡單單的住家宅院,還有富麗堂皇的朱門府邸、雄渾大氣的塞外堡壘……

  私心裡,若把她比作宅子,也必然是最美的宅子。

  「為什麼不是這宅子?」她認真起來,「你看這簷角、這瓦、這鈴鐺,不都像我嗎?你走在街上,忽然看到這宅子,不就像看到我一樣嗎?」

  這話說得拗口而又晦澀,若換了旁人,必然雞同鴨講,這簷角、這瓦、這鈴鐺,哪裡像你了?

  展昭卻不覺得突兀,含笑道:「你說像,就像好了。」

  他伸出手去,紅色的衣袖褶起,手指微屈,在門上叩了兩下。

  有細碎的腳步聲一路過來,門開處,立著一個衣著整潔的婦人,五十上下,水墨色的褂子,袖口滾銀邊,頭髮整齊地綰作髻,插了枚簡單的木頭簪子,笑起來眼角有深深的尾紋,讓人看著很是親近。

  展昭禮貌喚她:「劉嬸。」

  劉嬸忙向展昭見禮,然後細細打量端木翠。

  這姑娘模樣兒生得好,眼眸跟星子似的,會說話一般,很精神(一大早就上梯子拔刀的,能不精神嗎),裡頭是白色的襯裙,外披翠綠色的褙子,長髮緞子般光亮,鬢角滑落幾絲,反顯得俏皮。她跟展昭站在一處,怎麼看怎麼登對,好像陽光一下子照進屋來,敞敞亮亮的。

  劉嬸打心眼裡喜歡她,一見面就合了眼緣。

  「這是端木姑娘。」

  劉嬸趕緊見禮,端木翠反有些不好意思。

  「以後端木姑娘的起居,勞煩劉嬸上心,我會常過來,缺了什麼,跟我講便是。」

  端木翠沒顧得上聽他在講什麼,她好奇地打量著院子——只一進,地方小小,卻緊湊得很,右首是灶房,沿牆角的地方擺了口缸,缸裡的水滿沿,尚在微漾,想是劉嬸新滿上的;透過木格窗櫺,能看到灶台和壁掛的勺子、鏟子、擱板上大大小小的碗碟。

  以前草廬裡也有灶房,不過那是精怪們家長里短喋喋不休的地方,現在看到這樣的灶房,她覺得又是新鮮又是好奇。

  正對面是連著客廳的臥房,左下首是客房。院子裡青磚辟出一個花壇,土壤鬆軟,還沒有種上花。

  這宅子真小,小到一切都緊緊湊湊,似乎要迫到她肘間來,但是貼人心般暖。

  不知道裡頭是怎樣的佈置。

  她趕緊往裡走,走了兩步才發覺展昭沒跟上來,於是又走回來。展昭微笑:「你慢慢看,有什麼想要的吩咐劉嬸就是了,我還要入宮。」

  「入宮幹什麼?」她一下子就忘記了宅子,眼睛瞪得溜圓。

  「說是聖上那邊有差遣,大人也一併去。我尋空出來,也該回去了。」

  「那你身子還沒好啊。」端木翠對聖上很不滿,「就說你還沒醒不就好了?」

  「我醒了啊。」展昭笑。

  「那再回去睡。」她總會出一些餿主意。

  「我晚點再來看你。」

  「是今天嗎?」她忽然就對展昭生出說不清的眷戀與不舍來。

  「是今天。」他給她吃定心丸。

  「那我等你吃飯。」她抬起頭,兩泓清澈的眼波一直映到他心裡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屋裡的佈置擺設,的確是「全」到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來,衾被、錦枕、羅裳、絹帕、書案、墨硯、宣紙、筆洗,諸多用度,無一不備。

  端木翠好生奇怪,抽開梳粧檯一格,裡頭若干釵環,樣子極是精巧細緻,且甚少金銀珠玉之造。端木翠從中揀出一隻藤鐲來,低首輕嗅,似乎還能聞到藤木古樸的極淡暗香。

  端木翠的眉頭微微蹙起。她原本以為這宅子是展昭為了她有個居處臨時置辦的,但恁他多大神通,也不可能在一兩日內置辦到這般面面俱到,且方才見到的什物,有些痕跡尚新,有些分明是有些日子了,反像是淘來的古舊玩意兒。

  正如此想時,劉嬸擎了新沏的茶進來。端木翠略一思忖,笑道:「劉嬸,你在這兒多久了?」

  劉嬸極盼能和她多說些話儘快熟絡的,聞言忙放下茶碗,道:「也有好些日子了,展大人置下這宅子後,便雇了老身過來,雖說沒人住,但日日灑掃,是萬短不得的。」

  端木翠奇道:「沒人住?難道置下之後便一直空著嗎?」

  劉嬸笑道:「可不就是這麼說。我也問過展大人,只說這宅子空了可惜,莫若尋個可靠的租戶人家,也好日常有些進項。可是展大人說這宅子是為朋友備下的,寧可空著,也不外借的。」

  端木翠哦了一聲,因想著:原來不是特地為我置辦的。

  這麼一想,難免有點意興闌珊,但又不免好奇:「展昭可曾說過是什麼樣的朋友?」

  「聽說是個姑娘家,原本的宅子走水了,那姑娘不在開封,展大人說,若是回來,連個去處都沒,是大大不妥的。」

  說到此,笑著看端木翠:「今兒個才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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