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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好容易待她罵累了,展昭才嘆息道:「你就不會小聲點,這麼大聲,十裡八鄉的人都招來了。」

  端木翠不解,揚起臉看他,奇道:「大聲了怎樣?」

  展昭不答,只抬頭看向自己跌落之處,那裡漸有人聲,人影憧憧,還有刀刃戟尖,不時從破口處往下戳探。

  他淡淡一笑,垂下臉來,端木翠正兩手搓著口中呵氣,見他垂目,又問一次:「大聲了怎樣?」

  她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

  展昭微笑,搖頭道:「不怎樣。」

  想了想又柔聲道:「再大聲點,也沒關係。」

  正說話間,地窖頂蓋呼啦一聲被掀開,頂上大亮,四壁放下矮梯,有那等不及的,舞刀持戟,呼喝著跳將下來。

  端木翠嚇了一跳,從展昭懷中坐起身來,抬頭打量來犯者。這一打量不要緊,打前鋒的一干人心中俱都一咯噔,高高揚刀弄戟的手,不知是該放下還是該不放,一時間皆如被施了定身法,蠟像般排排站。

  刹那死寂當中,只有端木翠興高采烈,獻寶般道:「展昭你快看,這些人的打扮,跟我在西岐時的部下都是一樣的。」

  想了想又添一句:「溫孤葦余還頗費了心思,從哪兒把他們弄來的?以為這樣一來我就念舊手軟了,哼。」

  這一哼相當有氣勢,把展昭哼得想去撞牆。

  「端木,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哪兒?」

  端木翠眨了眨眼睛,正待回答,那十來個打前鋒的反應過來,又是哭又是笑:「將軍活了!將軍活了!」

  聲音不大,但是相當有震懾力,一嗓子嚎過,四壁正爬梯子的骨碌碌滾下一串,還沒來得及蹬梯子的趕緊將消息散播出去。有那熟知端木翠早年舊事的,散播消息的同時加重了一個「又」字,語曰:「將軍又活了!」

  這個「又」字用得相當貼切,須知死去活來,素來是端木翠的本事和特長,她自己懵然無知,偏把周圍攪得翻江倒海,非常有感染力、感召力、影響力。

  端木翠瞪大眼睛,看眼前人仰馬翻。展昭頭大如鬥,心中輕歎一口氣,扶著端木翠起身,起身的一刹那,低聲道了一句:「這裡是沉淵。」

  「沉淵哪……」端木翠恍然,但是這一恍然敵不過驟然起身時的膝上劇痛,她不禁大怒,「誰把我的腿弄成這樣子?」

  與展昭在沉淵中一波三折驚險迭出的經歷不同,端木翠自墜下沉淵,所曆種種基本可分為四步。

  第一步:墜下沉淵。

  第二步:被沉淵之怪蒙蔽,認為自己已然殺身成仁,閻羅遲遲不來接,她只好在那個簡陋且不上檔次的泥潭會客廳中等候,等候之餘,生前舊事一一閃回,百轉千折。當時不解,此刻看了個透徹,心中殊不是滋味,待想起西岐一節時的尚父所為,心有不甘,翻白眼若干,然後下定論:「姜子牙你這個小氣鬼。」

  誰承想那時節端木將軍亦在陳言舊事,有刹那間,兩人情為一體心意相通,她的所思所想,訴諸將軍之口,驚到了展昭,那也是意料不到。

  說到展昭,她倒是想得極少,概因一旦想起,好生難受,這難受來如山倒,待要忘卻消弭,卻艱難如抽絲,一絲一絲,盤在心窩深處,被人硬生生拈起頭,一點點往外抽取,牽筋動血,痛到連呼吸都帶下眼淚,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不能想,找些什麼引開自己的注意力。

  找什麼呢?自然是去罵始作俑者,來來去去,把溫孤葦餘腹誹了個體無完膚——否則剛剛為什麼罵溫孤葦餘罵得那麼熟練?無他,操練純熟耳。

  第三步:忽然就來了另一個端木姑娘(或者說是端木將軍更貼切些),讓她快走,她覺得奇怪,正要細問,潭中異聲大作,將軍變了臉色,一把將她拽上岸來,急道:「往出口走,走!」

  第四步:不管好歹,往出口處疾奔,剛一得脫,冷氣透骨,定睛看時,竟是身處棺槨之中,四肢俱已凍得麻木,想略移指節亦是不能,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剛剛不走了,原來是叫我來受凍的,只知閻羅殿有熱油灌頂、尖刀剜心,什麼時候多了棺裡受凍這一節?

  接下來前文都已交代,此處不再贅述。她得見展昭,了悟自己應該是沒死,還想著又被冥道中什麼妖獸蒙蔽,直到展昭提醒,她才知自己是身在沉淵。

  「沉淵哪……」

  她恍然的同時對沉淵無限好奇,加上這裡是西岐,目光所觸,帶起心頭塵封兩千餘年的舊事,一時間恍恍惚惚,腳步虛浮,晃晃悠悠如在夢中。

  直至見到楊戩。

  兩人四目交投,都如見了鬼。

  楊戩得兵衛回報,言說端木翠死而復生,先時還不盡信,匆匆趕去,迎面正撞上她來,眉眼口唇,恁地熟悉,不是她是誰?

  端木翠先前所見,都是西岐的小嘍囉,心頭雖有震撼,也自了了,現下終於見到重量級人物,跟記憶中的楊戩一般無二,氣勢威儀,不讓本尊,當下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上前幾步,盯住楊戩瞅了半天,忽然就做出了讓楊戩險些吐血的舉動。

  她伸手揪了揪楊戩耳朵。

  楊戩猝不及防,竟然也就讓她這麼做了。

  手感不錯,她想了想,又拈起楊戩垂下的一縷頭髮。

  指腹摩挲了半天,端木翠感慨萬千,金口一開,給了一句點評:「真真啊!」

  感情這姑娘以為沉淵裡的都是充氣娃娃,非得親手試試材質不成?眾目睽睽之下,楊戩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終於忍無可忍,怒道:「你幹什麼?」

  想不到這個假冒偽劣產品還敢對她吹鬍子瞪眼,端木翠立馬回瞪回去:「不幹什麼!」

  說話間,將楊戩頭髮在指上繞了幾繞,負氣似的往下一拉,不待楊戩叫痛,又鬆手彈將回去。

  楊戩氣得那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圍觀諸人看得目瞪口呆,偏偏兩位都是主將,旁人位卑言輕,不敢露在臉上,憋得非常辛苦,辛苦之餘,還得給自己打氣:「憋!憋死了都得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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