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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只有展昭憂心忡忡。他萬料不到端木翠還有這麼深藏不露的一出,低頭看了看自己垂在肩上的頭髮,不著痕跡地將它們拂到肩後。

  端木翠卻是洋洋得意,歪著腦袋看楊戩:「大哥我餓了。」一句含嗔帶嬌的「大哥」,楊戩無話可說。

  怎麼樣都是死了又活轉來,不管如何生氣,面子上也得疼她寵她的。楊戩雖覺得蹊蹺,還是先順她意:「你先回去換過衣裳,待會兒用膳。」

  語畢又看展昭:「你隨我來。」

  這年輕人,周身透著奇怪,更怪的是,怎麼他一到,原本死了的端木又活了?他得好好問問。

  展昭略一躊躇,正想舉步,忽地臂上一緊,卻是端木翠握住他手臂,警惕地看楊戩道:「他跟你去做什麼?」

  她還有潛臺詞沒出口:反正你都是假的……楊戩沒好氣:「我有話問他。」

  「他跟你又不熟。」端木翠越俎代庖,也不管展昭樂不樂意,「有什麼話你跟我說不就行了?」

  然後看展昭,也不管會不會氣煞楊戩:「展昭你跟我走,別理他。」說著,果然扯著展昭就走,走了兩步腿腳不便,改單腳跳,展昭只得過去扶她,兼小聲提醒:「你的軍帳在那頭。」

  初來乍到,南轅北轍。

  她哦一聲,轉了個方向,又跳。楊戩心中默默祝願她摔一跤才好。

  邊上立著的是楊戩帶過來的副將,旁觀者清,他心頭總覺得蹊蹺,忍不住低聲道:「將軍,端木將軍死而復生……似有些古怪。」

  「古怪什麼?」楊戩憋了一肚子氣,「死了一回,原形畢露才是。」

  半道上,阿彌已得了消息迎將過來,一見到端木翠,眼淚便撲哧撲哧往下落。端木翠拉了她的手,伸手去刮她鼻子:「死丫頭,哭個沒完沒了了。你哭也就罷了,將來我真死了,你也不准死。」

  對於阿彌當年的撞棺而亡,她到底存了心結,「將來我真死了,你也不准死」這話,在心裡不知憋了多久,也不知向誰去說,如今撞著她的面,明知她是假的,還是認認真真將這話說出來。

  阿彌偏頭躲她的手,破涕為笑:「誰說要為你死了。」

  人再假,這份情確是真的,端木翠喉頭一哽,倒不知說什麼好了。阿彌的目光極快地從展昭面上掠過,仍舊回到端木翠身上:「姑娘,我扶你進帳更衣。」

  端木翠自蘇醒以來,紛紛擾擾,到如今都沒能跟展昭說上幾句話,就惦記著尋個清靜處,兩人趕緊思謀正事,忙向阿彌道:「展昭扶我進去就是。阿彌,你去伙夫那裡,吩咐準備幾樣我愛吃的。」

  阿彌不疑有他,匆匆引人下去,端木翠沖展昭使了個眼色,摒退旁人,進了軍帳。

  一進軍帳,甫得清靜,兩人相對,一時無言,俄頃,一齊笑出來。帳中擺設,恢復如舊,思及昨夜端木將軍中毒身死,恍如隔世,展昭眼眶驟然一熱,半晌強作鎮定,低聲道:「端木,我在沉淵已久,不知冥道情形如何,曙光可曾退卻,不管怎樣,都經不得耽誤了。」

  端木翠嗯了一聲,低頭想了想,道:「這倒不打緊,沉淵不比人世,日子會慢許多。」

  展昭點頭道:「溫孤葦餘也說,沉淵的時間遠遠慢過冥道,只是,我已耽留很久,總覺得擔心。」

  端木翠輕輕揉著膝蓋在榻上坐下:「這你倒不用擔心,黃粱一夢,盧生在夢中娶妻生子,舉進士,累官舍人,遷節度使,為相十餘年,八十而卒,結果夢醒之時,主人家的小米尚未蒸熟,沉淵比之黃粱一夢猶可,你才來了幾日,人間恐怕只是眨眼工夫。」

  話說得在情在理。

  展昭默然,頓了一頓,猶豫再三,話還是出口:「端木,我怎麼感覺,你並不想走?」

  端木翠一怔,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我只是想說,不用那麼著急而已。」

  展昭原本那一說,只是心存試探之意,想不到她竟直認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再答,頓了一頓,忽覺焦躁,忍不住道:「我已經來了很久了。」

  黃粱一夢,所指為何,他並不是不知,但是看別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想鎮定卻難。在沉淵已耽留許久,開封府怎樣,包大人怎樣,公孫先生獨對妖獸,又會怎樣,念及至此,歸心似箭,恨不得肋生雙翼,須臾得歸。

  話一出口,即悟得自己說得重了,見端木翠低頭不語,心中好生不忍,待要說些軟話,又不知從何開口,想了想一聲輕歎,默默退出了軍帳。

  帳外天色慘澹,陰雲壓頂,似又是風沙漫天之兆,展昭靜靜佇立,心頭不知怎的,竟起了空落之感。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有了聲響,卻是端木翠扶著帳壁過來,展昭待想伸手扶她,她略略避開了去,卻拿眼看住展昭,認真道:「展昭,我們就只待一夜,明晨就走,好不好?」

  展昭見她如此懇求,心中難過,越發覺得是自己刻薄了她,心中內疚,默然不語。端木翠見展昭不答,還以為他是不願,又急急道:「只一夜,你信我,不會誤事的。」

  展昭待想說什麼,那頭阿彌已引人端著食鼎過來,一時不好多言,只是輕輕點頭。端木翠面上露出淡淡笑意來,阿彌緊走幾步上前,將端木翠扶將進去。

  帳外只剩了展昭一人,待想進去又覺不妥,只得先回軍帳。帳簾一掀,一眼便看到帳角覆著的帷幕,這才省得旗穆衣羅屍身尚在此間,只得出來向兵衛交代了,遣人將屍身移走。

  一番折騰,又費了許多工夫,待得人清,心下疲憊,想到方才與端木翠似是言語不合,只盼她莫要多心才好,正心亂如麻,忽聽到帳外有人叫苦不迭:「阿彌姑娘只說將軍要拐杖,又沒說什麼樣的,要怎麼做才好?」

  展昭心中一動,掀簾出去,兩個兵衛正湊在一處愁眉苦臉,見展昭出來,嚇了一跳。展昭微微一笑,問起緣由,這才知方才阿彌出來,匆匆交代了兩人給端木翠準備一根拐杖,三言兩句,便打發兩人去做。原本一件簡單事,只因是「將軍要的」,經了兩人千溝萬壑的腦瓜子,變得異樣複雜。須知領導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領導點到為止,做人屬下的就得多行一步多想一分面面俱到,一根拐杖,要金的銀的銅的還是木頭的?何等樣式?要雕花不要?要刻山水鳥兒不要?是長些好還是短些好?粗些好還是細些妙?

  這麼簡單件事,兩人尋死的心都有了。

  展昭心中好笑,打發兩人道:「你們去尋根丈長木頭來,我來做便是。」

  兩人巴不得有人應承,樂得屁顛屁顛去了,不多時便尋來根藤木,入手輕便,只藤身有些木疙瘩。展昭尋了把趁手的刀子,將藤身細細削過,又用粗糲磨石打磨一回,打眼一看,只是普通拐杖式樣,展昭想了一想,微微一笑,掏出袖箭,以箭尖為刻刀,在拐杖把手處刻了幅小畫兒。

  俄頃刻完,將藤屑輕輕吹去,喚了那兩人進來,將拐杖交出去。那兩人大失所望,因想著:還以為做出什麼天上有地下無的寶貝來,原來就是這麼個木頭木腦醜模樣的。

  只是事已至此,也只得忐忑著交了上去,見阿彌收了,半天帳中沒有旁話,這才放下心來。

  其實依著端木翠的意思,找根能拄的木頭便好了,哪管你什麼其他亂七八糟的。

  這一日再無他話,楊戩忙著審問那名朝歌細作,只到端木翠帳中坐了一回,見她提不起興致,原本想問的話也只得按下不提,因想著:讓她多休養兩天,屆時再問不遲。死而複轉這種事,終歸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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