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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端木翠見他不動,嘶啞著聲音道:「在腿上,還有腰上。」

  展昭渾身一震,這才反應過來,也不吭聲,上前就去解她衣帶,哪知結扣繁複,竟被他攪成死結,心一橫,道一聲:「得罪。」

  嘩啦一聲就撕開。

  她的腰身之上,早已血肉模糊成一片,部分地方跟裡衣粘在一起,分都分不開。展昭不忍再看,將巨闕墊到她背後——他若知道她傷到後腰,方才就不該把她直接放下,挪動時不知又要增幾多痛楚。

  又去看她膝上,亦是被裡衣粘住傷口,展昭小心翼翼一點點剪開。她的腿傷更重,膝蓋之上全是血污,隱約見到箭孔。展昭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只能伸手去拭,待要觸到之時,不覺遲疑了一下,看端木翠道:「將軍你忍著些。」

  若是骨頭碎裂,這一觸之下,必然疼痛難忍。端木翠點頭。

  展昭收回目光,動作儘量輕柔地慢慢探到她膝周,緩緩合掌,只一用力,就聽端木翠一聲慘呼,騰一聲從床上直坐起來,伸手揪住展昭衣襟,怒道:「展昭我殺了你!」

  她這一下來得突然,展昭猝不及防,差點腳下踩虛,抬眼見到端木翠瞳孔空洞、眸光散亂,便知她是痛得失了神志,伸手摟住她肩背,只覺她身子繃得厲害。

  端木翠也不知是在瞪誰,雙手揪得更緊,指節處根根泛白,只惡狠狠道:「展昭我殺了你。」

  展昭心中難過,卻又無法可施,只得柔聲道:「是,你先睡一覺,再殺不遲。」說話間,慢慢將她放平至床榻之上,另一手緩緩伸到她頸間,將她如雲長髮拂至一邊。端木翠眸光終於盡數黯去,雙目輕輕合上,只口中還兀自不依不饒:「殺了你,殺了你……」

  展昭見她額角鬢髮盡已被汗濡濕,心中酸楚之至,輕輕與她額頭相抵,貼了貼她柔軟面頰,但覺頰上濕意更甚,耳邊是她漸漸偃息的聲音:「殺了……殺……」

  略略抬頭看去,她即便昏迷之時,眉目之間還帶著殺伐凜冽之氣。展昭伸出手指溫柔輕觸她眉眼,低頭吻在她冰涼唇上。

  她終於安靜下來,鼻息淺淺,身子亦隨之放鬆。

  掰開她攥住自己衣襟的手,這才發覺她雙手亦是血肉模糊。展昭將她的手輕輕擱下,這才深吸一口氣,疾步出了屋子。

  剛邁出門檻,只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趕緊扶住門框,先往灶房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快步回房,一陣翻箱倒櫃,將一件素白帛衣撕作布條,懷中掏了一陣,將金創藥什麼的全部攤在床上,待要為她包紮,忽然想到水還沒有燒,只得又去灶房準備。

  虧得端木翠此時已昏迷不醒,傷口亦不再血流不止。

  待得準備停當,展昭先用織帛浸了熱水,將她傷口仔細擦過,手上和腰間傷處皆用布帛密實紮好,只是擦拭膝蓋傷口之時,眉頭愈皺愈緊:他只能先為她正骨,後續種種,不是他力所能及,必須將端木翠送回軍營。

  只是正骨……

  又有一番好痛的了。

  展昭歎氣,忽然想起,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為端木翠接骨了。

  「展昭,將來你若不在開封府做護衛,還可做接骨大夫的。」

  「是,必然客似雲來,日進鬥金。」

  只是這客,緣何一次是她,兩次還是她?

  展昭微微合目,手掌緩緩覆在她膝上,略略拿捏一番,陡然雙目睜起,手上一緊。

  端木翠身子一痙,竟醒了過來。

  展昭顧不上多話,馬上用兩片倉促劈就的短木片夾住她膝蓋,又用布帛層層緊纏,這才長長舒一口氣。

  回頭看端木翠時,她不哭不鬧,雖然面上慘白,毫無血色,神情倒極是平靜的,一雙黑眸定定看住他,柔和眼神之中帶著說不出的奇怪。

  她忽然就開口叫他:「娘。」

  如此說時,還向他伸出手來。

  若非今晚情勢如此兇險,展昭真要哭笑不得。先頭是氣勢洶洶要殺他,現在叫他什麼?娘?

  好在,今晚縱是端木翠再鬧出什麼古怪玩意兒,他也不會奇怪,當下只是微微一笑,握住端木翠的手,就勢在床邊坐下:「端木,你醒了。」

  端木翠不答,還是那般古怪的神氣看他,忽然略略偏轉頭,神色中竟有稚齡女童的嬌憨:「娘。」

  展昭忽然發現,他對端木翠,其實並不那麼瞭解。

  他從未聽過端木翠談及自己的家事,以至於他根本忘記,世人都有父母,端木翠縱是上仙,也脫胎凡體。

  最最痛楚的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忽然就回歸稚子時,一門心思想起娘親來了?

  展昭心中酸澀,繼之是疼惜。端木翠撐住身體坐起來,忽然就粲然一笑,慢慢靠進展昭懷裡。

  展昭一隻手臂環在她腰部以上,另一手輕輕在她發間摩挲。端木翠少有的乖巧柔弱,那麼安靜靠著,他很想開口說一兩句話,想了想還是放棄,只輕輕蹭了蹭她的頭髮——這時候她心中想念的是娘親,縱然他能給她一樣溫暖的懷抱,也給不了她娘親般的軟語細慰。

  就聽她柔聲道:「娘,我記住了,是熊飛。」

  展昭身子一僵,急低頭看端木翠時,她已緩緩合目,長睫細密如扇,眼角猶有淚痕未幹。

  展昭的喘息越來越困難,胸口起伏得厲害,一顆心在胸腔之處亂跳亂撞。

  她剛剛說什麼?熊飛?

  莫說她還是沉淵中的端木將軍了,就算是真的端木上仙,他都從來沒有跟她講過自己表字熊飛,因為她根本不耐煩去知道這些東西。她連他一連串的官位名銜都覺得囉唆,只是叫他展昭展昭。若問她熊飛是誰,她估計會瞪回來:我怎麼知道?

  她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待得端木翠醒轉,已是第二日午時。甫一睜眼,見到帳內女侍立了一片,床邊不遠處兩個隨軍大夫正低聲談著什麼,自己先前受傷之處,已然包紮妥當。

  不覺心中一松,想了想便要坐起,有那眼神活絡的女侍,趕緊上前扶住,另有女侍過來,在端木翠背後墊起衾被。端木翠四下看了看,問道:「阿彌呢?」

  話音剛落,阿彌已經掀簾進來了,想來是聽到里間動靜。

  端木翠示意她近前,摒退左右不相干之人,問道:「是展昭送我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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