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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牢門輒輒打開和鐐鎖的碰撞聲,緊接著便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你過來認,是哪一個殺了虞都的?」

  展昭循聲看去,見一個面容俏麗的勁裝女子緩步過來,正偏了頭向邊上的男子說話。火光映躍之下,展昭看得分明,那男子一身僕射長打扮,一臉的諂色,卻不是成乞是誰?展昭心中忽地生出不祥預感來。

  果然,成乞抬眼看向展昭,唇角抹過一絲陰鷙笑意,頃刻間就轉作畢恭畢敬,抬起手往前一指:「阿彌姑娘,就是他!」

  阿彌嗯了一聲,向前兩步,上下打量了展昭一番,略略點了點頭道:「我還以為是什麼窮凶極惡的角色,想不到是這樣乾淨俐落的人,可見人是不可貌相的。」

  成乞忙道:「阿彌姑娘說得是,我初見到時,哪曾想到他是這般蛇蠍心腸的人……與這樣的人打交道,阿彌姑娘須得提起十二萬分小心。」

  阿彌冷笑道:「我要提起什麼小心!犯下這樣的大罪,哪還要問什麼話,合該直接拉出去斫屍的!只是姑娘另存了心思,才說要見上一見。」

  成乞賠笑道:「也是,在下也猜不透端木將軍的心思……」

  之前成乞在端木翠等人面前一通撥弄,坐實了展昭的罪,只盼趕緊把展昭推出去斬了,最怕的就是節外生枝。他心裡摸不清端木翠要見展昭的意圖,是以七上八下忐忑非常。

  列位,你們不要對端木姑娘抱太大希望,真以為她是明察秋毫,殺之前還要細細審問以免枉殺無辜?

  非也,她另有打算。

  對於端木翠的打算,轂閶說不上是支持還是反對。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面前巨大的銅荊棘木籠,每一根木籠的柵棍都有手臂粗細,其上繞滿尖利的銅刺。

  「你當真是為了讓你的副統偏將們練手?」

  「你覺得不妥?」

  「我覺得你是洩憤多些。以六敵一,你的副統操刀持劍全副武裝,而他手無寸鐵,端木,這不是練手,是殺戮。」

  「他殺了虞都,原本就該死,我只是給他選了另一種死法。再說,我端木營的將士同氣連枝,由他們為虞都復仇,合情合理。」

  的確是合情合理。

  轂閶不再說什麼,事實上,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開去。

  那個被阿彌帶進來的男子,實在不像是個頹喪失勢的階下囚,他的背挺得很直,藍衣雖然沾塵,卻絕無褶皺,面上微露倦色,眼眸卻依舊清亮,看不到絲毫的恐懼或是慌亂,平和中帶著看不到底的深邃。如果不是事先知曉來人是誰,轂閶簡直會錯當他是端木營的客人。

  不過只瞬間工夫,轂閶就察覺到異樣了。

  因為自進帳開始,展昭的目光就膠著在一處,再未移開。

  帳中這麼多值得他關注的事物,比如杵在當地的自己,再比如,那個巨大的銅荊棘木籠。

  在他眼中,竟都似是透明的。

  轂閶看了看展昭,又回頭看端木翠,頓了一回,重又轉回頭看展昭。

  他並不吃味,也不惱怒,相反的,他覺得好笑。糟糕了,轂閶如是想。

  端木,肯定會把他的眼珠子給挖出來的。

  機敏慎察如展昭,很快就發現了端木翠的異常之處。

  有的時候,五年甚至十年的流光,就可以全然改變一個人,更何況是兩千年遙遠而又漫長的變遷?

  眼前的女子,除了輪廓樣貌與自己認識的端木翠相似,穿著、裝扮、眼神、氣質、性情乃至其他無法一一歷數的種種,都相差甚遠。

  單是她周身透露出的凜冽殺氣和目光中無法掩飾的霸道,就已經讓展昭望而卻步。

  先前終能得見的驚喜跌落得極快,巨大的失落、愕然以及惶惑排山倒海般湧將上來。

  難道說,從最開始,他找尋的方向就是錯誤的,淪入沉淵的端木翠,並沒有回到薑子牙身邊?

  在這個軍營裡的,一直是兩千年前的端木將軍?

  展昭忽然有些明白,當日他身赴沉淵之時,溫孤葦余緣何笑得那般怪異了……

  身後有人重重搡了他一把,展昭猝不及防,踉蹌著跌入銅荊棘木籠,半跪下的膝蓋重重磕壓在木籠底部林立的荊棘牙上,鮮血刹那間透衣而出。

  展昭咬牙站起,懷著最後一絲僥倖,回頭看端木翠。端木翠壓根連掃都沒掃他一眼,她轉向另一個方向。

  那裡,六名全身披掛握戟持錘的大漢躍躍欲試,罩面頭盔蒙得嚴嚴實實的臉上只露出眼鼻,目光兇悍至極。

  端木翠緩緩抬手指向展昭,一字一頓:「那裡是朝歌派來的武士,他的身上沾滿虞都的血,現在,我要你們十倍百倍地把這筆血債,討回來!」

  齊齊的一聲喏,六個膀闊腰圓的身形,氣勢洶洶、爭先恐後擠進了木籠,旁側的兵衛迅速上前將木籠門用鐵鍊纏死。

  陽光從軍帳的縫隙處透進來,六個人肩並肩形成了一堵牆,把展昭罩在了陰影之中。

  透過他們肩並肩的間隙,展昭的眸底清晰映入端木翠的影子。

  「端木,」展昭忽然異常平靜地開口了,「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回應他的,是端木翠唇邊抹開的一絲冷笑,與此同時,一柄木瓜銅錘帶起勁風,當頭砸下。

  阿彌歎了口氣。

  如果展昭是個樣貌粗鄙的男子,她也許不會這麼惋惜,但是這樣一個氣度出眾的男子血濺當場,她多少是有些不忍的。

  所以她略略偏轉了頭,就在這當兒,她聽到銅錘落地的咣當聲,還有轂閶刻意壓低的聲音:「好身手。」

  阿彌趕緊將目光轉向木籠之內,那個率先向展昭出手的兵衛撫腕後退兩步,喉底發出猛獸受傷般的低吼。阿彌未能看清展昭的身形,因為就在這刹那之間,另外五名兵衛已經猱身撲上,戟、叉、矛、斧、鉞,各個方向,毫不容情。

  說不清過了多久,又是一聲低叱,一柄長矛飛將出來。說巧不巧,正落在端木翠身邊不遠處,持矛兵衛重重撞在木籠邊上,銅荊棘牙狠狠紮入背中。那兵衛倒也硬氣,一聲不吭,拔身起來,那排銅荊棘頓成赤紅。

  端木翠的臉色愈來愈難看。轂閶上前一步,輕輕搭住她的肩膀,低聲道:「能殺了虞都的,定然是好手。」

  端木翠沒吭聲,只此片刻間,但見展昭身形驚鶴般沖天而起,半空之中疾轉如電,腿法連綿不絕,又兩名兵衛一左一右摔飛出去。端木翠心念一動,上前一步喝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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