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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還有院落之中,井頭吊著的汲桶突然墜入井中,激起嘩啦水聲;盛水的瓦罐摔到地上,一聲脆響。

  戰戰兢兢、抖抖索索拿被褥蒙住頭,滿心以為是被夢魘住了。

  待天光亮了起床,才知不是,地上一條濡濕水跡,蜿蜿蜒蜒,向著那廢棄的所在延伸而去。

  上了歲數的人說,那是困在庵子裡頭的怨念,還惦記著潑水救火呢。

  長此以往,誰受得了?於是三三兩兩、疏疏落落,搬離了南郊。再後來,行逢亂世,朝不保夕,南郊一帶,便成了亂葬崗。每到夜間,白骨森森,鬼火磷磷,城中百姓談之色變。

  大宋立國之後,宣平闔縣整飭,這一塊也重加修整,做了義莊。

  只是到底還是心中忌諱,加上有一年守莊的老頭不明不白吊死在莊內,關於南郊的傳聞越發邪乎起來。再後來,宣平縣在北城另起義莊,這南郊義莊,便自然而然荒廢掉了。若不是端木翠指明了要尋宣平至陰之地開掘,這南郊荒廢之所,還真沒人想得起來。

  正是日上三竿時分,展昭與端木翠他們趕到時,義莊的土坑挖掘工作已經進行到地下丈半深處。展昭略略掃了一眼,莊內揮鍬下鏟的,大多是那日夜間在街巷內網擒貓妖的漢子——自打與貓妖對陣及昨日熬制湯劑分發之後,公孫策及展昭一行,儼然成了宣平百姓默認的領頭人。李掌櫃也由小小的酒樓掌櫃躍升為資訊傳達者兼聯絡官,東奔西走傳達指示,自我認同感暴漲,心裡別提多美了。

  端木翠估摸著一時半刻挖不到三丈三尺深,立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便嫌悶,自去外頭轉悠著看風景。不一會兒公孫策出來,向端木翠道:「昨日說要挑選至陰之地,李掌櫃便講了這義莊如何邪乎,現在看來,城中百姓確是對義莊忌憚得很——我看好些人身上都戴了桃符辟邪。」

  端木翠搖頭道:「定是以訛傳訛,我方才仔細探過,這義莊之內,可是出奇乾淨,方圓十裡地也絕找不出一個鬼來。」

  公孫策奇道:「當真?他們傳得如此厲害,竟是無中生有?」

  端木翠也覺費解:「這城中死了不少人,戾氣雖大,鬼氣卻不重,非但不重,還異樣乾淨——難不成都被收走了?黑白無常什麼時候這麼勤快起來?」

  公孫策跟黑白無常沒什麼交情,也不好對人家勤快與否發表意見,正含糊間,端木翠忽轉了話頭:「公孫先生,依你昨日所說,小青花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出現了?」

  公孫策沒料到端木翠會突然提到小青花,愣了一愣方才點頭:「是,它心裡頭對展護衛惱得很。」

  「都是隨手搜羅來的精怪,」端木翠喃喃,「也難為它還如此惦記著我。」

  「小青花也是精怪?」

  「當然是。」端木翠失笑,「都是些與人無害的小精怪,沒什麼法力也沒什麼道行。我還以為我走了之後,它們也就四下散去了。」

  「怎麼會呢,」公孫策不解,「相處久了,生出情誼,自然就會惦記著牽掛著。難道你在瀛洲時,就不曾惦記過別人?」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端木翠的聲音柔和起來,眼眸之中忽然多了許多深深淺淺說不清的情愫:「公孫先生,是不是惦記一個人,哪怕自己是辛苦的,但是心裡依然甘之如飴?」

  公孫策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是。」

  「那麼,我也是惦記過的。」端木翠好看的唇角微微揚起,明明是抬頭看著公孫策的,目光卻似乎落在遠得觸不到邊際的地方,「也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他……是?」公孫策出言試探。

  「先生不認識,是我在西岐的舊友。」憶起西岐舊事,端木翠不覺微笑,「那時尚父被商軍圍攻,我夜半孤身突圍去找援軍,半道撞上他領兵來救。他不信我是尚父身邊女將,還出言笑我,被我打落馬下。後來我亮出將令,收編了他的兵馬……之後尚父一直笑他是獨孤將軍,做將軍的,兵馬都被人家給收了,可不是既獨且孤嘛。」

  端木翠自說自話,渾然沒有留意到公孫策的震驚之色。

  「尚父……難道是姜尚,薑子牙?被稱為『太公望』的薑子牙?」

  端木翠點頭。

  早知道端木翠必然大有來歷,但當真跟那般久遠的朝代勾連起來,公孫策還是結結實實被震撼住了。

  「武王伐紂,鳳鳴岐山,薑子牙……」公孫策喃喃,「粗粗算來,距今也有……」

  「兩千年了吧。」端木翠接口。

  「是,」公孫策歎為觀止,「太公望被尊為百家宗師,齊國始君,他的後人齊桓公九合諸侯,何等威風。遠的不說,近擱著咱們大宋,先帝就曾加封他為昭烈武成王。」

  「那些都是虛名罷了。」端木翠緩緩搖頭,「百家宗師也好,九合諸侯也罷,最後還不是落得晚景淒涼?齊國興衰,我都是看在眼裡的。說起來,也不能全怪姓田的狼子野心,尚父後人,也忒不爭氣了些。」

  公孫策默然,史載齊國是前221年被秦國所滅,但嚴格說來,前386年田氏代齊之後,齊國就已經不在太公後人的手中了。端木翠既稱薑子牙為尚父,自然對姜氏後人有特殊照拂,她對田齊不滿,也在意料之中。

  「方才你提到的那位舊友,」公孫策想了想又道,「居然也是位將軍嗎?三兩下就被你打落馬下,對陣功夫可不見得怎麼高明……」

  「不不不,他功夫極好的。」端木翠趕緊解釋,「後來我同他私下交手,也沒能占到上風,也不知為何第一次時他要讓我。」

  這般說時,忽然想到那夜月華如水,那人一身披掛,頂盔貫甲,手中的青銅戈斜斜指向她,頗有興味道:「我聽說端木翠是丞相身邊唯一的驍勇女戰將,怎麼可能似你這般,一陣風都能把你卷走……」

  饒是隔了兩千年日月天光,唇角依然止不住浮現與那夜一般無二的張揚淺笑:「那麼你就試試,一陣風能不能卷得走我。」

  「你的那位朋友……他沒有封神?」

  端木翠的笑漸漸隱去,緩緩搖頭道:「沒有,封神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即便是我,封神榜上也是沒有的……還是尚父棄了上界神位,一心保我登仙……至於他,不知道在輪回第幾世了……」

  那麼,也說不準他就投生在當世,會再遇到嗎?真遇到的話,端木姑娘認得出嗎?

  公孫策正思忖時,忽聽身後步聲過來,轉頭看時,卻是展昭。

  「裡面就快好了。」展昭微笑,「依你所言,莊內佈置了好幾十口甕缸,裡頭也貯滿了水……端木,你何時作法?」

  「就現在吧。」端木翠向義莊方向看去,「讓他們都遠遠避開,地氣一起,他們的身子絕扛不住。」

  「那你……」展昭遲疑。

  「你們也避開,忙自己的事就是。這邊好了之後,我便去找你們。」

  目送著諸人走遠,端木翠才轉身掩上義莊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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