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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依著她昨日吩咐,莊中院內已經起出三丈三尺深的土坑,坑邊橫七豎八散落著鍬鏟。稍遠一些的地方,幾十口甕缸分三列排開,漾得滿滿的清水與缸口齊沿。

  端木翠沿著坑邊走了一圈,邊沿的土有些疏鬆,腳步稍放得重些,便不斷有土塊滾落下去。

  「想來也沒什麼難的。」端木翠撇了撇嘴,很是不以為意地掃一眼坑底,「就是要燒上許久,無聊得緊。」說話間,眸光一冷,右手虛指,坑底中央之處忽地滾水般上下沸騰不休,緊接著迅速四下蔓延開來。俄頃就聽轟的一聲,底面黃土四下崩散,一道巨大的黑色霧柱噴射而出,不待端木翠反應過來,已將她沖翻在地。

  端木翠先時想當然地以為:既是地氣,自然如蒸汽般慢慢氤氳,哪裡料到會這般激烈?暗下裡叫苦不迭,袍袖一揮,幾十口甕缸瞬間飛臨土坑上空,呈圓環狀繞轉一回,一併缸口側傾水柱下瀉,登時便將那霧柱的上騰之勢壓伏下來。

  端木翠心中稍安,這才覺得雙目刺痛,口鼻處又是難受又是痛癢,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下咳得厲害,只覺胸腔處的惡疫之氣四下撞突不休,再咳得狠些,只怕心肺都要咳將出來。

  不過,饒是咳得要死,心中卻想:好在將公孫策他們遠遠支開了去,否則讓他們撞見自己出師不利,豈不是大大丟臉?栽了跟頭不要緊,墮了上仙的威名可是大大不妙。

  於是乎一邊廂咳個不停,一邊廂暗自慶倖,運起三昧真火,道道火蛇嘶鳴著盤旋而去,在霧柱間若隱若現,所到之處,不斷泛起嗤嗤白煙。

  展昭和公孫策依著端木翠所言,儘量避得開些,守在遠處等候,哪知尚未見端木翠作法,何三貴反急急奔了來,滿臉惶急,一開口便哽了聲。

  一問之下,才知何三貴的爹早起踩空,在炕下摔了一跤,先時還沒事,過不久竟臉歪嘴斜、口齒不清、渾身抽搐,何三貴這才著了慌,急急出來尋醫。

  「糟了,可別是中風。」公孫策臉色突變,拉起何三貴便欲走。展昭下意識地也想跟上,公孫策急阻住他道:「你去了也幫不上忙,留在這兒等端木姑娘,她若有事,你也好策應。」

  展昭遲疑了一下,還想向何三貴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後者已急拉著公孫策離去了。

  除了先頭猝不及防被地氣衝撞得夠嗆之外,端木翠其他地方還都預測得差不離:也沒什麼難的,就是燒得久些。

  若是燒地氣能離得了人也就罷了,大可撒手出去遛彎,燒得差不多了再回來拾掇場子——偏三昧真火離不了端木翠的法力維持,必須一直在旁候著。

  這場景,放在別人眼裡,沒準兒還挺動人的。

  你想啊,一年輕的姑娘,還是九天仙女下凡塵級別的,一身白衫衣袂飄飄,長髮微揚,眼神迷離,唇角帶笑,淡定非常地單手外推,掌心三昧真火如絲如縷絡繹不絕,與那黑惡疫氣盤錯交纏,鬥得個你死我活……

  【離題插入一】

  帶大家解讀一下關鍵字:——九天仙女下凡塵級別的:這不是吹噓,這是事實啊,誰讓人本來就是仙女呢,就算人長得形同嫫母你也不能抹煞人家是仙女的事實不是?

  ——一身白衫衣袂飄飄:其實當事人自己好像還挺嫌棄這身衣服的。人不是說了嘛,土裡來地裡去的,已經髒得不行了,早上還朝展昭拉贊助了,希望南俠友情支援幾套……

  ——眼神迷離:那是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

  ——唇角帶笑:笑也有苦的。

  以上只是為了婉轉而淺顯地道出一個道理:眼睛看到的,往往只是表像。

  【離題插入二】

  用更加貼近現代生活的事例説明大家體會端木翠的感受:——套句大白話來說,家裡燒煤氣的,能離得了煤氣罐嗎?沒了煤氣罐那火還鬧騰得起來嗎?所以端木姑娘很不幸地充當了煤氣罐的角色——幹瞪著眼在一邊站著,源源不斷地將自己的煤氣……呃不,是法力輸將出去。家裡用煤氣管道代替煤氣罐的,你們也可以把端木姑娘等同于煤氣管道。只是個人以為,端木姑娘杵在一旁目光呆滯的形象,跟煤氣罐更貼近一些,畢竟煤氣罐是立著的,煤氣管道是趴著的……

  咳咳,歪文了,言歸正傳。這一燒,便燒到了日落西山。

  眼見得最後一絲黑色疫氣在火舌吞吐間漸漸隱去,端木翠長籲一口氣,止住三昧真火訣。

  俯身看時,坑底焦黑一片,鼻端焦氣不絕,好在惡臭之氣已然無存。端木翠心下一寬,袍袖輕舉,早間挖在一旁的黃土如雨般自行覆向坑底,不多時便將土坑填滿,再伸手微微做下壓狀,黃土已然夯實,與周遭嚴絲合縫,再好目力,也瞧不出此地曾經開掘過。

  「剩下的,便交給李掌櫃他們去收拾。」端木翠喃喃,「做了一天的燒火丫頭,我足夠意思。」

  轉身邁步,腿上一麻,險些摔倒,幸好及時扶住身邊一口甕缸。端木翠俯身去揉站得僵直的小腿,忍不住又嘀咕:「怪道塗山氏女日夜盼夫站成瞭望夫石,我站上這半天,也跟石頭差不多了……人家是望夫,我這般折騰也不知為的誰。」

  末了一聲長歎:罷了,誰叫你是神仙,認命罷。

  吱呀一聲推開門扇出來。适才在裡頭待久了,習慣了疫氣味道,乍聞到外間氣味,反有些不適,嗓子一癢,又咳嗽起來,加上倦極,腦子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忽地有人從旁扶住,輕輕幫她拍背。

  鼻端聞到淡淡的草藥氣息,知道來的是展昭,索性把臉埋在展昭臂間,含含糊糊道:「展昭,我乏得很,我要回去……睡覺。」

  「也好,我先送你回去歇著,晚間再帶衣服給你。」

  「衣服,什麼衣服?」端木翠不解地抬頭。

  「早間你提過的,自己反忘了?」展昭眼中笑意愈深,「現下你身上又是土又是水,不買也不行了。」

  「這樣啊。」端木翠恍然,想了想歎口氣,強打精神,「那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你買的一定不好看。」

  「誰說的?」沒來由被鄙視了一把,展昭哭笑不得。

  「看你自己穿衣就曉得啦。」說話間,還很是不屑地拈起展昭衣角搖搖晃晃,「不是藍的就是紅的,想來你也知道自己不會挑衣,穿來穿去都是這幾件……」

  展昭忽地便起了玩鬧的心性,故意慢吞吞道:「小時候,我娘跟我說,我穿什麼都好看。」

  展昭畢竟是展昭,雖說偶爾促狹心起,但終究不是這樣的性子,話一出口,面上便覺發熱,再一想,又覺好笑。

  端木翠沒笑,非但沒笑,看上去還很嚴肅。非但很嚴肅,目中還飽含著同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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