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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試試嘛。」端木翠笑得越發明媚,「你的官服不就是紅色的嗎,可見紅色跟你素來就搭得很,臉上再飛上兩抹酡紅,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

  「不麻煩端木姑娘了。」展昭恨得牙癢癢。

  「不麻煩。」端木翠笑得無害,「一抬手的事兒。」

  說話間,忽地抬起右手。

  展昭反應端的不慢,一記漂亮的小擒拿手,便把端木翠的手截住。

  方握住端木翠的手,眉頭便已顰起:「怎麼這麼冷。」

  端木翠愣了愣,抽回手來,將雙手籠到嘴邊呵了呵氣,搓手道:「是好冷。」

  展昭知她素來怕冷,穿得又這樣少,心中雖極盼能跟她多說會兒話,仍是忍不住催她回房:「趕緊回去,早些歇息。」

  端木翠搖頭:「我找你有事,事還沒說,回去作甚?」展昭將自己的外衫除下給她披上:「什麼事?」

  「溫孤葦餘的事。」端木翠將外衫攏緊,「實在……也不該瞞你的。」

  於是將自己對瘟神和溫孤葦餘的猜測一一道來。展昭的眉頭愈皺愈緊,眸中怒火漸熾。

  「我就知道你要生氣。」端木翠垂下頭,雙手無意識地攥緊外衫,「你定會說什麼做神仙的如此無恥,這般塗炭生靈……這話在我腦中不知道響過多少回了。你若生氣,便在心裡罵好了,也不要說出來……怎麼說我跟溫孤葦餘一樣都是瀛洲的神仙,你罵他,我也光彩不到哪兒去……」

  展昭不語,良久才道:「我不說便是。」

  端木翠松了口氣,偏轉了臉看桌上燭火,許久才道:「可是派出了那麼多信蝶,也找不到溫孤葦餘,我真是……心煩得很。」

  展昭沉吟了一回,寬慰她道:「你也不用著急,找不到溫孤葦餘,也許不失為一件好事。」

  端木翠驚訝:「怎麼會?」

  「至少,他沒有在人間繼續作惡。」

  端木翠不語,繼而搖頭:「你能相信他只是為殺而殺,做了這樣殘酷的事之後就此罷手?我是不信的,他一定還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真的找不到溫孤葦餘?」

  「找不到。」一提到這事,端木翠的心情便跌落穀底。

  「三界當中,有沒有信蝶到不了的地方?」

  「沒有……」端木翠搖頭,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麼,「不過嚴格說來,其實是有一個的。」

  「哪裡?」

  「人間冥道。」

  雖然並不了然人間冥道是什麼,展昭還是不禁猜測:「溫孤葦餘是否有可能藏在那裡?」

  「不可能。」不待展昭說完,端木翠已然搖頭。

  「這麼肯定?」展昭有些不置信,「世上事不一定這麼絕對,端木,如果……」

  「沒有如果。」端木翠顯然聽不進展昭的話,「展昭,溫孤葦餘能進人間冥道的可能性跟你能生孩子一樣小。」

  展昭哭笑不得:「你太為難我了,端木。」

  第二日一早,公孫策便來尋展昭商量在宣平至陰之地開掘的事,言說李掌櫃已經集好人手,只等早膳後一併前往南郊荒廢的義莊。展昭收整完畢,便欲同公孫策一併下樓,哪知公孫策反拉住他,遲疑了一回才道:「展護衛,端木姑娘那邊,你多讓著她些。」

  見展昭不解,公孫策便絮絮叨叨解釋說姑娘家難免面皮兒薄,展昭主動低頭謙讓一回也就罷了,否則這麼久沒見,一見面就鬧崩了實在不好,身為男兒自然更須胸襟寬廣不應斤斤計較,然後似乎察覺到斤斤計較用詞不當,又補充強調說他不是指展昭斤斤計較,只是拿來作比而已。

  展昭啞然失笑,這才明白公孫策是在為昨晚的事說和。

  說話間,前頭門扇吱呀一聲開啟,卻是端木翠一邊低頭綰發一邊出來,耳邊兩粒碧玉墜子一晃一晃,甚是俏皮。

  公孫策立刻緊張起來。

  「展護衛,你先下去用膳。」說話間便將展昭往樓下推,「端木姑娘這邊我來同她說,想來她過了一夜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你杵在這裡反而壞事。總之一切有我,我辦事你放心……」

  尚在慷慨激昂力陳一己承擔之決心態度,眼角餘光便瞥到端木翠向這邊過來,公孫策心下暗叫糟糕,只恨沒個麻袋櫃子什麼的將展昭收進去——

  端木翠已然開口:「展昭。」

  公孫策心中犯嘀咕:這語氣,聽來似乎……相當平和。

  「早上才發覺裙擺扯破了,懶得縫補,這兩日來來回回,弄得好髒。你帶了銀子沒有,我想去現買幾件應付下。」

  「城中應該有衣坊,只不知還開不開門迎客,今日事了,我陪你去便是。」

  「先說好,沒有銀子還你。」

  「這樣說話,別人定不會借給你。」

  「所以只向你借。」

  兩人言笑晏晏,並肩下樓,將公孫策晾在當地。中途遇上李掌櫃,李掌櫃眼見昨晚劍拔弩張的兩人今日和風細雨,只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了許久,方才上來尋公孫策。

  「那個……」終究好奇心重,忍不住探聽,「畢竟是年輕人,氣來得快也消得快,這麼著……就……握手言和了?想必是先生說和的吧?」

  公孫策忽然氣不打一處來。

  「關我什麼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以後這兩人的事莫要找我,找我我也不管。」

  一甩袖,揚長而去。

  南郊荒廢的義莊,前身是亂葬崗,再追溯到前百十年是個淫亂的尼姑庵。落了發的姑子欲念瘋長,坑害多少好人家子弟,後來被仇家尋到,鐵鍊銅鎖閉了前門後院,自牆頭上淋進滾油,一把火起,烈焰盈天。施救的人近不得前,裡頭的人奔逃無門,慘聲長呼,發瘋般去撼那門扇,劈劈啪啪的拍門聲且急且重,一下絕望過一下,後來漸漸沒了聲,那火,也終於滅了。

  左近鄉鄰這才進得了門去,莫說尋到活人了,連屍骨都尋不到,牆身和門扇上佈滿扭曲猙獰的人形——有些見識的人便說,那是庵中的人奔到絕路,被身後的大火焚化在牆上,屍骨是燒融了,死前最後一刻的掙扎和無望卻留下了影像。更讓人唏噓的是,每一個人形的雙臂都無一例外地拼命往上攀抓——也許,死亡愈是近肘,求生的欲望便來得愈加狠切吧。

  大火過後,夜深人靜之時,左近住戶總能隱約聽到一些異聲。仔細聽辨,那聲音分明傳自廢棄的尼姑庵。

  啪……啪……啪……長一下短一下,這是拍門聲。

  救我……救我……極細小極緩慢,呻吟一般的呼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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