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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那人悶哼一聲,這一摔極其之狠,須臾間竟是動彈不得。俄頃緩緩偏過頭來,面色極是痛楚,眼底卻現出譏誚神色來。

  這一偏正將臉龐對著小青花,小青花看得分明,差點兒驚呼出聲,幸好手快捂住了嘴巴,心中直如擂鼓般震個不停:那不正是貓妖嗎?

  正惶惶無措間,屋內的溫孤葦餘反停住了,緩緩湊近狸姬嗅了嗅,死死盯住她道:「你身上的血是誰的?」

  狸姬面上神色怪異莫測,忽地齜起尖利獠牙,冷笑道:「我的齒縫之間都是血肉,你要不要辨辨這是誰的?」

  溫孤葦余面上陰晴不定:「你去了金巒觀?」

  狸姬聽出溫孤葦餘聲音微顫,抬頭看時,竟自他眼中捕捉到稍縱即逝的驚怖之色,頓覺十分快意,惡毒道:「你要問什麼,倒是問呀,怎麼不敢問了?」

  溫孤葦餘雙手緊攥,一言不發。

  「你不敢問,我就幫你說罷。」狸姬一笑,掙扎著站起身子,「你想問我去了金巒觀有沒有遇到端木翠,想問我端木翠是不是死了——因為她若活著,絕不會放我逃脫,是吧?」

  「我不需要問,你根本不是端木翠的對手。」

  狸姬嫣然一笑,好整以暇地以袖覆手,便往溫孤葦餘的額頭拭去,柔聲道:「還說不急,出了這麼些汗。」語罷仰起臉來,微笑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是她對手……瀛洲的神仙迂腐是迂腐,法力自是極好的,可惜都太大意了些,否則也不會讓我偷襲得手……」

  話未說完,溫孤葦餘的手如鐵箍般攥住狸姬的右腕。

  方才溫孤葦余現出怒色時,狸姬並不覺得可怕,可此時此刻,心頭反而有些忐忑,強笑道:「怎麼,你……」

  語到中途,就聽有手骨哢嚓碎裂之聲。狸姬一愣,旋即醒悟那是自己的手腕,方一省得,只覺劇痛絲絲穿心,冷汗涔涔,幾欲站立不住,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怒駡道:「溫孤葦餘,死了一個端木翠而已,又不是死了你全家……」

  下半句話生生扼在喉中,因為溫孤葦餘那只剛剛扼斷了她右腕的手,已搭上她的喉嚨。

  溫孤葦餘的手並不冷,甚至微溫,但狸姬卻打了一個寒噤,涼意自喉間蜿蜒而下,似乎四肢百骸都斥滿了寒意。這還不是最冷的。

  更冷的,是溫孤葦餘的眼神,眸間流轉的,都凝作冰淩。

  「殺了你,也換不回端木翠。」溫孤葦餘的眼神有些飄忽,目光似乎穿透狸姬的身體,停留在遠得沒有邊際的地方,「但是,會讓我好過些。」

  喉間的禁錮越來越緊,狸姬掙扎著去抓溫孤葦餘的手臂,意識愈來愈飄忽,漸漸地眼珠外凸,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恍惚中,自己好像又低低地蜷縮回那個小小的酒甕之中,手腳俱已不在,浸泡身體的酒水中混著斷肢處湧出的血液,面前雍容華貴頭戴鳳冠的女人睥睨著看她,嘴角挑起勝利的微笑,優雅地伸指點向她:「自此後,蕭氏就改姓為梟吧……」

  這一世,就這樣完了嗎?

  還是命不該絕,因為,恰在此時,有一個人猛衝進來。

  「溫孤公子,」疣熊氏驚惶道,「這是做什麼,我已經將溫先生帶回來了,他就在門外……」

  溫先生?

  溫孤葦餘慢慢清醒過來,紛亂的思緒一撥撥重新歸位,他開始想起自己一直要做的事情,想起自己長久以來的謀劃。

  他鬆開狸姬,沒有再去看她,甚至沒有心思去理會立於門口東張西望不明所以的「溫先生」。

  「帶溫先生下去休息。」溫孤葦餘淡淡道,「有什麼事明日再議。」

  出門時,忽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伸手扶住門楣,腳下不知踢到什麼,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小青花原本一直趴在門檻上聽牆角,愈聽愈是不對,待聽到狸姬說「死了一個端木翠而已」,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直如一個響雷正劈在頭上,又如「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心斷纜」,耳邊嘈嘈切切蕪雜一片,後面發生了些什麼也記不真切了。

  恍恍惚惚間,感覺有兩人過來,其中一人驚呼一聲沖進屋去,不知和裡頭的人說了些什麼,失魂落魄之下,也忘記自己是偷入細花流,搖搖擺擺便往外走,方才走了幾步,不知被誰踢了一腳,骨碌碌滾下臺階去。

  最後一下結結實實撞到地上,卻也不覺得疼,只覺得地上冰涼冰涼,寒氣一陣陣地往身上浸,靜靜躺了片刻,忽地醒悟過來:我的主子已不在了。

  這個念頭不生還好,一旦生出來,眼淚再止不住,心中悲苦交加,哆嗦得如同秋風中瑟瑟發抖的葉子,只把臉深深埋進土中,嗚咽著哭得喘不過氣來。

  它平日哭時,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恨不得吼到四鄰八舍都聽到,真到傷心處時,反哭不出聲音來了,只覺得一口氣在喉間上不上下不下,哪一次轉不過來,興許就哭死過去了。

  天濛濛亮時,公孫策打了個激靈醒過來,轉頭看時,不見了枕邊的小青花,心中怪道: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四下又看一回,寒氣直透肌膚,反沒了睡意,忙穿衣起來,出門去尋。

  剛尋至前院,就見張龍、趙虎急吼吼拽了個差役進來,見著公孫策,忙上前攔住,道:「公孫先生,展大哥不在房中吧?」

  公孫策心中奇怪:「展護衛應該護送大人上朝去了,不過算起來也該回來了,你們找他有事嗎?」

  趙虎跺腳道:「有什麼事,哪敢讓他知道。」說著便將那差役推搡過來:「你自己說與公孫先生聽,你在晉侯巷看到什麼。」

  公孫策奇道:「晉侯巷?那不是細花流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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