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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正猶豫時,那女子伸手撣了撣裙裾,轉身往前殿過來。都說人有急智,這十幾步的距離,狸姬的腦中業已轉過無數念頭,猛地將心一橫:她和那群神仙一樣,必想不到瀛洲竟闖進妖來,如此一來我便占了上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須竭盡全力偷襲重創於她,這樣她才不會礙我的事。

  如此一想,右臂漸轉脹大,黑色皮毛盡覆其上,整條手臂堅硬如鐵,指端利爪直如鋼錐。狸姬暗暗催動妖力,只覺體內氣血翻滾,無數力道盡數湧往右臂。眼見得那女子漸近,狸姬暴喝一聲,拼盡渾身氣力,五爪抓出。

  先前狸姬和展昭對陣時,只是隨意一抓,便可在巨闕劍身留痕逼退展昭,更何況今次立意偷襲直如以命相搏?這一抓勁道何等淩厲,便是巨石也叫它化了齏粉,那女子正覺百無聊賴,哪料到變起倉促之間?整個身子都被勁力掀翻出去,鮮血噴射而出,幾乎將周遭雲霧都染作了血色。

  狸姬心中一喜,也顧不得看她傷勢如何,身子飛舉,直沖後殿而去。才剛飛離半身之距,只覺踝上劇痛,如被鐵烙,卻是那女子伸手死死抓住狸姬腳踝,嘶聲道:「下來。」語罷竟硬生生將狸姬自半空拽了下來。

  狸姬直如被一盆水潑個透心涼:那一抓竟未曾傷到她?

  急回頭看時,見那女子眉梢眼底盡是凜冽煞氣,忍不住心頭一驚,再仔細看時,心中又是一寬:她一手緊緊捂住喉間,溫熱鮮血不斷自指縫中溢出,顯是傷得不輕。

  狸姬當下一個急竄,將腳踝自她手中拔出。那女子這一抓實可說是情急之下耗盡全身氣力,哪還經得起再有衝撞?脫手之下,身子晃了一晃,待想開口說話,一張口便有鮮血溢出,退了兩步抵住牆壁,只是冷冷盯住狸姬。

  狸姬先還張惶,待見她已無反擊之力,只覺又驚又喜,再頓一頓,竟生出欣喜若狂的意頭來,心頭鼓脹著盡是自得之意,忍不住道:「端木翠,有人跟我說要去拜菩薩,保佑我這輩子都不要遇見你,依我看,該拜菩薩的是你吧?」

  語罷連聲長笑,只覺痛快之至,忽地飛身而起,其疾如箭,急掠入後殿。

  待得狸姬一走,那女子再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牆壁之下,只覺指間又是黏稠又是膩滑,除了喉間創口,胸腹之間亦是血流如注,直將身上羅衣浸成血衣,不由心中一沉,暗道糟糕,忙抱神守一,提注仙氣,因想著緊要護住精魄,否則身創而元神散,後果不堪設想。正凝神靜氣時,就聽風聲有異,卻是狸姬去而複返,停在自己面前。

  抬眸看時,狸姬恰俯下身子,將手中羊脂玉瓶遞到她眼前晃了一晃,得意道:「日後同列仙班,還有賴端木上仙照拂著。」

  那女子怒氣蘊上眉目,厲聲道:「你是來奪藥的!」

  話一出口,只覺喉間劇痛,痛哼一聲,一手撫喉,一手支地,隻眼眸之間,盡是怒色。

  狸姬笑道:「說起來,還要多謝端木上仙賜藥了。」言罷哈哈大笑,手捧玉瓶,大搖大擺便往觀外去。

  才走得幾步,就聽她喝道:「站住。」

  狸姬微微一愣,身形滯在當地,眼角餘光覷到那女子竟是立於當地,心下怪道:她竟有氣力站起來了。

  尚未回過神來,忽見那女子銀牙緊咬,面罩寒霜,眸中盡是以死相拼之色,心中已感不妙。待想躲開時,就見一道火舌自她掌間激射而出,下一刻隻覺手上劇痛難當,急撒手時,那玉瓶被三昧真火一激,砰的一聲爆裂開來,連同瓶中不死藥俱作飛灰。

  狸姬大慟,手臂之上亦被三昧真火所侵,當真痛入骨髓,但眼見不死藥被毀,心中之痛更甚於身,呆立半晌,面上肌肉簌簌而動,良久透出猙獰狠絕之色來,轉向端木翠道:「端木翠,這是你自找的!」

  那女子長籲一口氣,淡淡一笑,以手背擦去唇邊血跡,容色竟是說不出的平靜。

  小青花渾身一震,醒了過來。

  子時已過,遠遠傳來丑時的打梆聲,在這死寂夜間,沒來由地叫人堵心。

  屋內傳來勻長的氣息聲,旁側公孫策睡得正熟,小青花呆呆坐了半晌,只覺心底苦澀得很,竟生出絕望和無依的感覺來,又坐了一會兒,忽地跳起來,想著:夢裡神仙跟我說了《瀛洲圖》在哪兒,我卻在這兒幹坐著作甚?真是該抽!

  如此一想,果真狠狠摑了自己幾巴掌,黑暗中摸到自己衣服,窸窸窣窣地穿上,又偷眼打量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公孫策,心中生出得意的感覺來:這次我自己偷偷地去,待你們發覺時,嘿嘿,我早到了瀛洲了。

  愈想愈是沾沾自喜,小心翼翼繞過公孫策爬下床來,又在桌案上摸到佩劍別在腰間,從半支起的窗子爬將出去,四下看一回,確信無人發覺,這才豪情滿懷地直取晉侯巷。

  依照著夢中神仙指點的方位走街串巷,這一路倒是順利,只是到了晉侯巷底才冷不丁猛吃了一驚,心道:這不是細花流嗎,怎麼《瀛洲圖》在這裡?難道新門主已經降服了貓妖把圖給搶回來了?那麼我去偷圖豈非大大的不對?

  這麼一想頓覺事態嚴重,煞有介事地背著雙手在細花流門口踱過來踱過去,儼然一副思想者的架勢,踱了半天踱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自言自語道:「總不能白來一趟,且進去看看再說。」

  說起來,細花流的圍牆比之開封府是要容易征服得多了,饒是依舊費了好一番氣力,小青花最終還是成功翻牆入院。腳剛挨著地,一口大氣沒喘勻,就聽見砰的一聲震響,急抬眼往聲響處看過去,就見人影一晃,進了一扇門去。

  小青花心下好奇,躡手躡腳去到門邊,踮起腳尖越過門檻往裡張望,就見一個一身白色中衣的男子正側向而立,身姿英挺,長眉星目,薄唇微抿,面上怒色不斷蘊積,顯是氣得不輕。

  小青花恍然:這位想必就是細花流的新門主溫孤葦餘了,竟然生得這麼好看。

  轉念一想:我的主子也生得極好看的,神仙當然會生得好看。其實溫孤葦餘樣貌雖說出眾,但塵世之中未必沒有能出其右的人物,遠的不說,近擱著開封府的展護衛……

  小青花看人看事,總脫不掉神仙崇拜的情結,哪怕仙凡旗鼓相當,在它心中總是神仙更勝一籌。相貌再醜的神仙,在它看來都是飄逸出塵個性獨特,不走尋常路,深更半夜在細花流對著溫孤葦余冒星星眼實屬尋常。好容易淡定下來,目光驀地溜到溫孤葦餘身遭懸空的三幅仙山圖,心中猛地一跳:三幅圖果然都在這裡,神仙一出手端的不凡,早知如此,我還去找展昭幫忙作甚,早些來找溫孤門主,沒準兒這會兒都到瀛洲了。

  因想著怎生上去跟溫孤葦餘打個招呼,又想著來得倉促,連份見面禮也沒備上,顯得禮數不周,再一想翻牆進來,連個拜帖都沒遞,實在不符流程,思來想去,進退維谷、左右為難,又在那兒哼哼哈哈,鑽起牛角尖了。

  且不說小青花在這頭愁腸百轉糾結得不行,室內的溫孤葦餘卻是越來越耐不住了,眼梢盡處掩不住的躁狂之色,兩手死死攥住,骨節處咯咯作響,泛出青白的顏色來。

  忽地海浪聲起,極為突兀。

  小青花鼻端驀地聞到海風腥鹹氣息,只覺怪異之至,方一抬頭,就聽溫孤葦餘喉間低吼一聲,右手虛抓,向著《瀛洲圖》猛探過去。說來也怪,甫一挨圖,手臂旋即沒入,竟像是圖面凹了進去。

  小青花揉揉眼睛,未及反應過來,溫孤葦餘生生自圖內抓出一個人來,五指緊扼那人脖頸,狠狠摜於地上。

  小青花但覺地面微微一震,驚得險些跳起來,心想:這樣子摜將下去,豈不是要死人的?

  溫孤葦餘怒不可遏,道:「孽障,誰允你去的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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