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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那團柔光驀地亮得刺眼,刹那間眼前一片雪亮,身子似乎被倒捲進急速旋轉的颶風之中,五臟六腑都幾乎要被甩脫出去。

  下一刻神志複又清明,竟置身茫茫大海間的一葉獨木舟上。風高浪急,濤聲震天,獨木舟上下顛簸,一忽兒被拋上半空,一忽兒又被捲入浪底。海風透骨而過,一時間耳邊只餘獵獵風聲,頭髮被風狠狠扯起,似乎要從頭皮扯脫出去,衣服死死貼於身上,繃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狸姬的心都幾乎從喉間跳出來,凍僵的雙臂抖抖索索著想去扶住獨木舟的沿,忽然間,她的目光像是被什麼粘住了,半分動彈不得。

  前方數裡處,一座巍峨仙山直入雲天,白雲浮玉日月搖光,鶴銜紫芝鳳翥龍翔。

  那仙山愈來愈近,狸姬癡癡看著漸漸清晰明楚的巉岩峭壁、森密古柏,眼眶沒來由地一熱。

  終於還是到了……瀛洲。

  臨睡前,展昭過來公孫策房中看小青花,剛到門邊,便見公孫策持著書卷出來。公孫策猜到展昭用意,指了指房內,低聲笑道:「已睡下了,焚香九日,就等著今日一夢。」

  語罷又搖頭歎氣道:「就算夢得又能如何,《瀛洲圖》在貓妖手中,那妖恁地厲害,展護衛,你真要前去奪圖?」

  不待展昭回答,又疑惑道:「說起來,這個溫孤葦余當真無為,當日端木姑娘在時,何曾縱過精怪?這麼些日子,只見紅鸞姑娘這幹細花流門人四下奔走,溫孤公子究竟在忙些什麼?」

  他自己自問自答,說得不亦樂乎,展昭好不容易才得了機會插口:「溫孤門主身為一門之主,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未必要事事親力親為。」

  公孫策想想也覺在理:「希望如此吧,不過這貓妖收服不易,連紅鸞姑娘也險些喪命——待得小青花夜夢《瀛洲圖》所在何處之後,還是去請溫孤門主幫忙,勝算也多些。」

  「展昭也如此想……」

  兩人在門外對答,話頭兒一句不落,全部飄進了小青花的耳朵裡面,小青花冷哼一聲,翻身向內。

  展昭,就算我夢得《瀛洲圖》在何處,也不會告訴你,否則,就算得了圖又能怎樣,貓妖再拿個紅姑娘綠姑娘的性命過來要脅,你還不是照舊乖乖把圖交出去?

  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奪圖,我一碗之力足矣。

  沿著蜿蜒小道上山,一路行來,煙雲冉冉白石蒼蒼,行至半山腰,隱有高談闊論笑語諧聲傳來,狸姬心下一動,循著聲音過去,掩身於樹後悄悄去看。

  雲台之上,圍坐著五六個高冠博帶的男子,周遭侍立數位容貌鮮妍的女仙,再細看時,旁側幾案之上,盡是生平所未曾見的珍饈鮮果,香氣馥鬱,聞之令人饞涎欲滴。

  狸姬心下羡慕不已,又聽了一會兒,那豔羨之心漸漸消了去,反生出些許無聊不屑之意來,只覺幾人所談之事無趣之至,直讓人昏昏欲睡。

  到底在談些什麼呢?

  先談老子木公廣成子,再談周穆王燕昭王魏伯陽,繼之蕭史東方朔張道陵,古往今來得道成仙者,似乎都要一一數個遍;數累了又談升仙秘笈,什麼《五嶽真形圖》《靈光生經》《六甲靈飛真經》;再接著從理論深入實踐,談淮南王劉安燒制仙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囉裡囉嗦沒完沒了,言語之間時不時流露出身為仙人的優越感和對凡人命如飄萍不得掌握的唏噓之情。

  恍惚之間,狸姬似乎回到金羅玉織、花團錦簇的大唐宮苑,眼前的眾仙,可不像極了那些個腦滿腸肥,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貪花戀酒的達官貴人們?一樣的誇誇其談、眼高手低、自以為是。

  溫孤葦餘的話說得不錯,什麼神仙,比常人多些法力的不死人而已。

  狸姬心中頓時生出鄙薄之意來,轉身走時,故意踏斷一根落枝。斷枝的聲音不算小,但是雲臺上的諸仙,連眼皮兒都沒抬,更遑論往這邊看上一眼了。

  他們安逸得太久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在瀛洲這樣的洞天福地自在逍遙,早已提不起半點的警惕。

  妖,只可能存在於下界。瀛洲怎麼會有妖呢?狸姬冷笑數聲,計議已定,轉身直奔金巒觀。

  溫孤葦余曾向她明示過瀛洲的地形方位,重點指出金巒觀,是為了讓她避開。

  誰承想當日的避,換作今日的直取。計畫趕不上變化,世事如棋日日新。

  金巒觀的位置很偏,在仙山頂端,峭壁之外,雲台之上,虛無縹緲,若隱若現。

  進得金巒觀,觀內的擺設一如尋常人家,並不似人間道觀般將老君神像高高供起。狸姬先還覺得奇怪,轉念一想,又暗笑自己荒唐:瀛洲遍地都是神仙,想來也是不稀罕立什麼神像的。

  又想起溫孤葦餘所說,不死藥放在金巒觀青離玉幾之下,四下翻尋不獲,便沿著通往後院的甬道過來。後院卻是別樣天地,春草吐茵,夏鶯清啼,秋菊怒放,寒梅競香,凡間節氣時序,在此竟是不受約制。狸姬豔羨之心又起,因想著:不管怎樣,做神仙總不會差到哪兒去。

  沉吟間,目光很快掃視院落,忽地觸及一人,渾身一震,下意識飛身避回觀內,以手撫胸,只覺一顆心突突跳得厲害,兩腿竟有些鬆軟無力之感,良久方才平靜下來,忍不住探身出去偷偷打量。

  那女子卻似毫無察覺般,一襲碧衫如水,手中執了一支丹砂小豪,筆的另一端卻置於唇齒間輕齧,良久似乎想到什麼,提筆在半空之中輕描轉畫,畫畢伸指輕點,一隻肥嘟嘟的綠翅鸚鵡,撲棱棱撲著翅膀飛將出來,惜乎身形太過沉重,不多時便停在一株梅花樹上哇哇直叫。

  那女子歎口氣道:「一個人禁足在這金巒觀,真真是要悶死。」說著揚起手來,袍袖內收,就見雲氣翻騰風聲唳唳,院中景物,什麼花草鶯鳥,統統化作虛無。再細看時,哪有什麼後院,分明是雲台雲氣最深重之處,雲氣之下,便是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而那女子身後不遠處的雲氣之中,又有另一重樓閣,想來便是金巒觀的後殿了。

  狸姬這才省得方才所見皆是那女子無聊時的戲作,待得聽那女子說「一個人禁足在這金巒觀」,旋即醒悟:難道她就是端木翠?

  那女子怏怏了一陣,忽地抬頭向前殿看過來。狸姬腦袋嗡的一聲,滿心以為被發現了,哪知那女子歎口氣,又低下頭去,伸手撥弄著身周雲霧,甚是鬱鬱寡歡。

  狸姬一顆心狂跳不止:那不死藥必是在金巒觀的後殿,可是端木翠在此禁足,我要怎生才能拿到藥?若是拿不到,此趟豈不是白來了?

  又偷眼看那女子,心道:溫孤葦餘口口聲聲說端木翠是武將出身,可是現下看來,跟上山時見的女仙也沒什麼不同,法力未必強到哪裡去,我若盡全力一擊,她未必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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