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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綻放的動作只在瞬間,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原本閉合向內的花瓣往四圍伸展開來,露出蕊心來。

  這花盛放時,頗似芍藥形狀,更奇的是花蕊,狀如細發,密密簇簇,可以千數。展昭只覺口唇發幹,伸手指向花蕊,未及開口,就見花蕊陸續散落而下,而花蕊之中,重又長出新蕊來。俄頃新蕊散落,更新蕊又生,落而複生,生而又落,竟似無窮無盡一般。一時間但見無數細發花蕊,在空中悠蕩飄散,不多時便將房中各處覆蓋上薄薄一層。紅鸞俯身拾起一縷:「展大人,是頭髮。」

  展昭點頭,就在這個時候,院中忽起吵擾之聲,有人惶然道:「師父,西廂怎麼會有燈火?」

  紅鸞急道:「糟糕,被他們發現了。」

  展昭淡淡道:「發現了也好,這裡到底出過什麼事,他們比我們清楚得多了。」

  說到這裡,忽地揚聲:「小師父,在下是前番借住在此的路客。」就聽外頭咦了一聲,緊接著便有急促步聲過來。有人一邊推門一邊道:「這位施主,你三更半夜潛入寺廟所為何來?你——頭髮……」

  小師父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只是話說了一半便傻了眼——莫要笑他,換了你,看到半空之中落髮如雨,多半也淡定不得。

  那寺僧立於當地,雙眼發直,忽覺身後大力過來,整個人被推了個踉蹌。紅鸞抬頭看時,卻是個年歲大些的老和尚,背弓得厲害,應該是展昭提過的清泉寺住持。

  那住持抬頭看大樑,乾癟的雙唇微微翕動,目中露出恐懼之意來。展昭冷冷盯視他良久,道:「住持,清泉寺中可曾發生過什麼事?」

  住持渾身一震,抬頭迎上展昭目光,只覺銳利如刀,不覺心頭發怵,避開了不看,強自鎮定道:「老衲不懂施主在說些什麼。」

  展昭面上罩上一層薄怒:「先時我已懷疑清泉寺內曾經掩藏女子……目下所見,你作何解釋?」

  住持緘口不答,忽地痛呼一聲抬起手來。展昭鼻端聞到焦味,定神看時,卻是一縷髮絲落于住持手上,將住持的手背灼出一道血痕來。紅鸞冷笑道:「你還嘴硬,這髮絲落在別人身上就無礙,落到你身上便給你苦頭吃,你做過什麼虧心事,竟不敢說嗎?白白褻瀆佛門清淨之地。」

  住持面色蒼白,身子便如秋風中枝頭僅存的殘葉般抖得厲害,明知那髮絲於己有害,竟是不動分毫,不多時臉上、頭上、手上便被灼出了數道傷痕。那寺僧急上前推那住持道:「師父,快避出去罷。」

  任他怎麼使力,那住持就似被人施了定身法般動也不動。紅鸞哼了一聲道:「現下在這兒假惺惺裝什麼,你究竟做過什麼……」

  忽聽展昭道:「另一朵花亦開了。」

  紅鸞咦了一聲,抬頭看時,另一朵花果然也綻放開來,只是花蕊與之前不同,似是碧綠一塊。紅鸞只覺碧光一閃,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正想伸手去接,展昭上前一步,揚手接住,遞與紅鸞,道:「是根碧玉簪子。」

  那住持聽展昭如此說,猛地抬起頭來,雙目幾欲迸出血來,嘶聲道:「是根簪子?簪身是不是有字?」

  紅鸞將簪子舉起細看,道:「是鐫了字,只是看不清楚,王氏……香……」正待細細辨認,忽聽風聲有異,那住持竟是發了狂一般撲將過來。展昭伸臂一帶,那住持失了重心,面朝下栽倒在地,饒是如此,紅鸞手中的簪子還是叫他奪了去。

  紅鸞吃了一驚,一顆心怦怦直跳。展昭見紅鸞無礙,放下心來,轉頭看住持道:「寺中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你還是不肯說嗎?」

  那住持仍是趴在地上,竟是沒有起來的意思。

  展昭忽地生出不祥預感來,疾步搶上,將住持的身子扳過,不覺心頭巨震:那住持喉頭之上,赫然插著方才那根玉簪。玉簪插入之處,已然殷紅一片。

  那寺僧不提防片刻間生此巨變,竟是嚇得呆了。紅鸞搶上去便要拔那簪子,展昭伸臂擋住,沉聲道:「拔不得,一拔便馬上不得活了。」

  低頭看住持時,卻見住持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來,嘴唇開合翕動,似是在說些什麼。展昭心中一動,將耳朵湊至住持唇邊,就聽住持斷斷續續道:「是我們心生邪念……怕被外人發覺,毒啞了她,又將她落髮,想混作寺僧……未想到她當夜便吊死,頭髮不知道哪裡去了,一根也未剩……那頭髮,都鑽進這大樑中了嗎……」聲音愈來愈小,終至湮沒不可聞。展昭伸手探他鼻息,心中一沉,向紅鸞搖了搖頭。紅鸞咬住嘴唇,伸手指向住持,道:「他的眼睛……他至死都是看著大樑的。」

  展昭頹然起身,緩步行至院中。紅鸞呆了片刻,亦追了出去,正想說些什麼,就聽展昭道:「那玉簪之上的字,還能辨出幾個?」

  紅鸞搖頭道:「王氏……香,其他的都認不出了……或許可以讓地方官府探聽下,這幾十年中,是否有名中帶香的王氏年輕女子失蹤。」

  展昭歎氣:「也唯有如此了。住持已死,那寺僧年紀尚輕,寺中前事他未必知曉。若那女子不是當地百姓,而是行路寄住客商的女眷,那麼更查不出她是何方人氏了。行路寄住,必非一人獨行,當日清泉寺中究竟發生何事,是否還有其他人遇害,行兇者是那住持一人還是另有同夥,唉……」

  紅鸞先時只道當年寺僧見色起意,可能戕害了一名女子,渾未想到還有其他可能,現下聽展昭如此說時,心下一沉。因想著:展大人一心想為含冤之人張目,可是如今次般,陳年舊案,死無對證,卻要如何去查,如何去雪?這王氏女幸而遇到展大人,當年冤屈浮出水面,要那住持以命相抵,可是這世上有多少冤屈,靜悄悄壓下無聲無息,多年後零落成泥,連讓人知道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一想,只覺心中空落一片,連那半空中的一抹銀白,也似是無限落寞,無盡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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