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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紅鸞只怕展昭跟自己一處覺得悶,現見展昭有興趣,心中歡喜得什麼似的,道:「我也只是聽門人說的,聽說先時瀛洲的長老想讓端木門主下界收妖,端木門主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長老幾次上門相請,端木門主急了,說:『聽說人固有一死,最重莫過於泰山,最輕莫過於凍死。我若凍死了,豈非讓三界眾生笑話?』長老聽得莫名其妙,便問她:『這話你是聽誰說的?』端木門主說,自然是寫《史記》的司馬遷說的。」

  展昭聽到「最重莫過於泰山,最輕莫過於凍死」之時便有些啼笑皆非,聽到端木翠裝模作樣把帽子扣在司馬遷頭上,更是禁不住為之噴飯,笑道:「你莫要告訴我那長老當真被端木翠給蒙住了?他竟連《史記》也沒讀過嗎?」

  紅鸞咯咯笑道:「可不就是這麼說嘛,要說瀛洲的長老,煉丹燒汞、升仙吐納之說研究得透徹,太史公的《史記》還當真沒好好讀過,當時還真被端木門主給混過去了,臨走時還一迭聲地埋怨太史公盡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他也是多了心,又去翻了《史記》求證,這才知道原文是『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事情傳到端木門主耳中,門主知道再混不過去,馬上收拾了行囊去長老處請辭。長老原本是要狠狠數落她一通的,現下見她笑嘻嘻地主動要去,也便不好說她什麼了。」

  展昭先時還在笑,後來笑意便漸漸隱了去,待到火堆的火焰漸熄了下去,方才回過神來,用手中的木枝將火堆撥旺了些,低聲道:「聰明。」

  紅鸞雙手環膝,感慨道:「端木門主此番在瀛洲,可以過個好冬啦。瀛洲也是下雪的,不過並不冷,一年四季都如春天般舒適。若是什麼時候,我也能去瀛洲過冬就好啦。」

  展昭搖頭道:「瀛洲是上仙所居,哪是隨意便能去的?」

  紅鸞輕輕歎口氣,忽地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麼,道:「展大人,你說得也不儘然。據我所知,上古蒙昧,人神雜處,譬如天神大禹,便在人間治水多年。只是後來不知為了什麼,才有了嚴格的三界劃分,人、鬼、神各處一界,不相干犯——說是不相干犯,其實越界的事情還是常有的,否則便不會有那麼多精怪為害人間啦。所以說,三界之間,其實是互有通路的,你們常說的黃泉路,便是人間通往冥界的路。」

  展昭雙眉一挑,問她:「那麼人間通往仙界的路呢?」

  紅鸞眼中露出盈盈笑意來,道:「展大人,你怎生糊塗了,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就是人間通往仙界的路啊。」

  展昭心中略感失望,道:「若真是這樣,那麼有路同無路也沒什麼兩樣,從古至今,能登上三座仙山的,能有幾人?」

  紅鸞說:「仙山難登,但是那些上仙的確是為登上仙山留下了路的——聽說上仙們在人間留下了三幅圖,《蓬萊圖》《方丈圖》《瀛洲圖》,找到這三幅圖,便等於找到了通往三座仙山的路。」

  展昭心中一顫,抬頭看紅鸞:「那麼,這三幅圖現今在哪兒?」

  紅鸞露出無奈的神氣來:「這就不知道了。從古至今,描摹仙山的圖畫數以萬計,誰能知道哪一幅才是當年的上仙留下來的?我們便也只是當作傳說聽聽罷了。」

  展昭低下頭去,躍動的火焰在他面上投下不定的暗影,良久,方才輕聲道:「時辰差不多了,進寺去罷。」

  時辰「差不多」,不是指「差不多」該睡覺了,而是指寺中的僧人「差不多」都已經睡熟了。無須投石問路,展昭和紅鸞大剌剌躍入牆內,先時紅鸞還屏息靜氣,放輕了步子慢慢走,後來見周遭並無動靜,也便漸漸放鬆下來。展昭回頭笑道:「寺中僧人並非武僧,小心些便好,只要不是砸了缸或者破門而入,他們多半不會醒的。」

  首要目的地自然是展昭住過的西側客房。窗扇半開,借著月光清楚可見室內的陳設,那日的落髮自然已被寺僧打掃乾淨——現下左看右看,這都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客房。

  門上卻落了鎖,展昭略一沉吟,巨闕出鞘。紅鸞忙伸手搭住劍鞘,悄聲道:「展大人,殺雞焉用牛刀,開鎖而已,市井小毛賊都會的伎倆,我怎會打不開?」

  展昭恍然:「我倒忘了,有細花流高人在此。」

  紅鸞臉上一熱,偏過了頭去不看展昭,自懷中掏出一張符紙,逕自貼於鎖扣之上,旋即默念咒文。不多時,那鎖扣咯噔一聲,自行啟開。展昭輕籲一口氣,正待推門而入,紅鸞擺擺手,凝神靜立於門前片刻,俄頃面露失落之色,低聲道:「展大人,這屋內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

  展昭雖不甚明瞭,卻也多少猜到方才紅鸞是在感應屋內有無異樣之處,道:「進屋再說。」

  紅鸞點點頭,先行進屋,展昭四下看了看,亦跟了進去,反手將門掩上。

  雖有月光透入,屋內還是昏暗得厲害。展昭不覺又想起那一晚夜半驚醒之時的心悸,道:「紅鸞姑娘,那晚……」

  話未說完,就聽紅鸞緊張道:「展大哥,噤聲。」

  展昭聽紅鸞如此說,心中咯噔一聲,當下閉口不言,仔細聽時,卻也不覺有異,看向紅鸞,卻見紅鸞一臉的肅然,秀眉微蹙,若有所思,頭微微側偏,似是注意聽著什麼,俄頃緩緩抬頭,望向高處。

  展昭亦仰頭上看,高處便是木梁架柱,夜晚看去,什麼也看不清楚。但可怕常在未知,展昭不覺有些悚然,輕聲問她:「紅鸞姑娘,那裡有什麼?」

  紅鸞搖頭:「我看不見,但是我卻能聽見某些特定的聲音——展大哥,我未成精怪之前,本形是一株紅色木棉花,是以花的根須伸展、破土發芽、抽枝結苞等聲音雖然細微,我卻能聽得清清楚楚。展大哥,适才在門外之時,屋內渾無動靜,可是我們進屋之後……」

  「你是說我們進屋之後,你便聽到梁上有……花草根須伸展,破土發芽,以致抽枝結苞……的聲音?」

  紅鸞點頭:「展大人,你信我,我決計沒有聽錯。」

  展昭不語,少頃伸手入懷,紅鸞只覺眼前火光一閃,再定睛看時,卻是展昭點著了火摺子。

  展昭將火摺子舉高,道:「梁上有什麼,看看便知。」紅鸞笑道:「展大人,待我助你一臂之力。」

  說話間輕輕往上吹了口氣,說來也怪,那火苗飄忽於火摺子頂端,原本只一粒花生米大小,經紅鸞這麼一吹,竟分散作十幾二十餘朵火花,冉冉錯落布於屋舍上端,如同最閃耀的星斗,將室內照得徹亮。

  展昭笑道:「我又忘了,有細花流高人在此,這火摺子本是不該出來獻醜的。」

  說話間抬頭看向大樑,忽地倒吸一口涼氣。

  但見大樑之上,果如紅鸞所言,抽長出碧綠根莖,頂端兩個拳頭大小的花苞,其色殷紅,外壁的花瓣微微翕動,竟似是隨時都要開放般。

  木頭上長出些旁物,並不奇怪,最常見的是長蟲、蛀蟲,其次是長出些木耳蘑菇——私以為是不能吃的,當然如果你想吃,也不能剝奪你勇於嘗試的機會——但是那多半都是腐濕的爛木頭,板板正正鑿得平展的大樑木上忽然長出綠的莖紅的花來,我是沒見過,至多做夢時見過。

  展昭和紅鸞的看法大抵與我相同,兩人都覺怪異,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盯著那兩個花苞出神。

  右首邊的花苞忽然有了抽展的大動作——畢竟就算是雙胞胎出世也得分先後——很明顯,右首邊的花骨朵兒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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