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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端木翠走後三個月,沉寂許久的細花流重現影蹤。那一日,拜帖送至開封府,署名處是「溫孤葦餘」。

  展昭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春水融冰,大地行將回暖的日子,開封府諸人都已換上了春日夾衣,可是從馬車上下來的溫孤葦余,卻依然著初冬狐毛輕裘,披紫金大氅,儼然一副春日不勝寒的架勢。

  瀛洲來的人,都這麼怕冷嗎?

  溫孤葦餘的身量與展昭相差無幾,因此上,當他漸行漸近,目光直視處,正是展昭的眼睛。

  事實上,步下馬車的那一刻開始,溫孤葦餘的目光,就一直膠著于展昭身上。

  這並不是友好的目光,帶三分輕蔑,三分譏誚,三分敵意,一分冷笑。

  擦肩而過時,展昭聽到溫孤葦餘嘆息般的低語:「不過爾爾。」不過爾爾?誰不過爾爾?是展昭,還是開封府?

  展昭忍不住回頭。

  溫孤葦餘卻沒有回頭,他的心底膨脹著某種陰冷而又玩味的滿足,他的背挺得筆直,相信展昭會從他倨傲的背影之中讀出不加掩飾的蔑視和敵意。

  這蔑視和敵意,來得並不洶湧,但卻如同悄無聲息蔓延而入的陰影,不知不覺間,罩去了開封府慣有的清明日光。

  應包大人所囑,公孫策特意泡上了御賜的龍鳳石乳茶。《事物紀原》載:「龍鳳石乳茶,宋朝太宗皇帝令造,江左乃由研膏茶供禦,即龍茶之品也。」

  以御賜乳茶待客,足見心意隆盛。茶碗捧到近前,嫋嫋茶霧攜著香氣。

  「謝了。」溫孤葦餘並不伸手來接。

  自進屋開始,溫孤葦餘的目光就再清楚不過地透出疏離冷漠。他似乎太過吝嗇自己的目光,不願意在任何人身上做片刻停留,好比一個人愛惜自己的白衣,不願纖塵汙潔素——目光在面前的任何事物上停留,都會弄髒了。

  弄髒了?公孫策搖搖頭,暗笑自己想得荒誕:也許溫孤公子天生性子清冷吧。

  躬身正要放下茶碗,耳邊傳來溫孤葦餘淡淡的聲音:「我從來不喝人間的茶。」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書房中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

  公孫策的身子一僵,捧在手中的茶碗似乎一下子成了燙手的山芋:是放下還是不放下?

  包拯有些微的錯愕,眼底的不悅一掠而過;展昭雙唇緊抿,不發一言。

  「人間凡品,自不能與瀛洲仙品比肩,上仙不習慣也是有的。」公孫策很快便恢復了慣常的沉穩機變,輕輕將茶碗擱在桌上。

  碗底觸及桌面,發出輕微的磕碰之聲。

  這磕碰之聲似乎吸引了溫孤葦餘的注意,他饒有興味地看向茶碗,伸手拈起茶蓋,拿茶蓋一下下觸叩杯沿。屋內異樣安靜,觸叩之聲聽來分外刺耳。

  溫孤葦餘終於開口了。

  「此趟前來,一是因為我新掌細花流,于情於理都要來開封府走個過場;二來……」說到此處,略略一頓,緋色的唇角微微上挑,「二來我對端木門主之前的作為並不十分贊同。」

  「願聞其詳。」包拯不動聲色。

  「都說開封府掌世間法理,細花流收人間鬼怪,各有專攻,無須借鑒,互通往來更是多此一舉。端木門主若不是之前和開封府過從甚密,恐怕最後也不會貿貿然插手梁文祈一案,最終無法畢細花流之功而折返瀛洲。」

  「因此,我溫孤率下的細花流,專職收服精怪,不會與開封府之人夾纏不清。此次登門,就是想與包大人將話挑個明白,日後細花流在開封出入,只為收妖,與收妖無干之事一概不理。若是遇到開封府官差辦案,細花流門人能閃就閃能避就避,絕不會擋了人家的道;反之……包大人總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自然明白。」

  什麼開封府官差辦案細花流門人能閃就閃能避就避,你是想繞著彎兒說讓開封府不要礙細花流的事吧?

  「那就好了。」溫孤葦餘微微一笑,「把話說明白,以後便少了很多麻煩。」

  少了很多麻煩?不不不,麻煩才剛剛開始。

  很多命案,表面上並看不出是精怪作祟,難免與細花流頻起衝突,這衝突明明可以息於口角,卻往往因為細花流的張揚跋扈而升級。有一陣子,開封府不少官差總是鼻青臉腫。

  不止一次,公孫策告誡張龍、趙虎他們:「不要跟細花流之人起爭端。」

  「公孫先生,你以為是我們起的爭端嗎?」趙虎好生委屈,「你是沒有見到細花流之人多麼囂張跋扈,我們忍氣吞聲任人諷刺,是他們出言辱及包大人和展大哥,我們這才出言喝止……」

  公孫策無言以對。

  事實上,人人心裡都明鏡一般透亮,端木翠在時,細花流對開封府秋毫無犯甚至禮遇有加,換了溫孤葦餘,就惡化至這般田地。一朝天子一朝臣,細花流只是俯首聽命的一干朝臣,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才是細花流的行止俯仰所向。

  只是,展昭不明白,溫孤葦餘為何這般厭惡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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