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開封志怪 | 上頁 下頁
一四


  「那還是二十餘年前,一日路過新開張的錦繡布莊,看到架上擱著的一匹淩霄紅布,色極正極潤,便買下了,裁就了一件大紅襦裙做嫁衣。前兩天大人的內侄女出閣,看了好多大紅布樣,都覺得不中意,我便想起了錦繡布莊的淩霄紅布。遣下人去問時,掌櫃的說記得還有一匹,只是要去庫房翻找,我便讓魯家的兒子晚上去取,誰知……」

  王鬟似有感喟,搖首輕歎,侍女雅兒乖巧地遞上沏好的碧螺春。王鬟接過,卻不忙喝,只是看展昭:「記得的也只有這麼多了,不知幫不幫得到展大人?」

  當然是幫不到的,展昭想了想,又問:「夫人當年的那件淩霄紅布嫁衣還在嗎?」

  雅兒快人快語,搶著作答:「展大人,說起來,這也是件稀罕事呢。夫人那日讓我翻找,說拿出來讓侄小姐看看樣式。我從箱底翻出來,就擱在手邊,哪知一轉眼就不見了——問府裡的下人,都說沒見過。真真怪事,難道那件衣服自個兒長了腳跑了嗎?」

  從劉府出來,展昭長長歎了口氣。

  這案子一忽兒渾無頭緒,一忽兒千頭萬緒,真是讓人苦惱。若是端木翠在就好了。

  端木翠雖然得空就愛嗆他,但腦子是極聰明的,說不準就能揪出那根異樣的線頭,緊接著將這大團亂麻理順。

  就這麼想著,不覺又來到錦繡布莊門口。

  時候已是深夜,夜色極重,月光卻散淡得如同一抹月霧。

  面前的錦繡布莊異樣安靜,門口的老樹於黑暗中無聲無息抽伸著枝,枝頭立著黑羽的梟,一雙透著詭異精光的怪眼隨著展昭的近前徐移徐動。

  展昭緩緩推開了錦繡布莊的門。

  門開了,門軸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看不見的塵自頂端飄落,在如紗如籠的月光中妖行魔舞。

  展昭點燃隨身帶的火摺子,硝石和煙的嗆味稍稍驅散了內室的腐氣和濕重。

  展昭走得很慢,火摺子的明火飄忽不定,同樣不定的還有展昭映在牆上的影子,忽而長,忽而短。

  空氣中流轉著些許不明的況味,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就好像暗處有一雙眼睛,逡巡在你的後背,你到哪裡,目光就跟到哪裡。

  那目光是冷的。展昭停下腳步。

  他清楚看到牆上的影子,除了自己,背後還有別人。那人誇張地張開手臂,牆影被燭火牽扯得巨大而怪異。

  展昭暗中扣了一枚袖箭在手,心念一轉,又將箭尖卸下。

  繼續緩步向前,後面那人亦步亦趨。展昭微微一笑,忽地腕上發力,甩手出箭,同時一個空中旋身,回頭看向那人。

  沒有人。

  有人的話,不會這麼安靜。

  只一件寬大的淩霄紅襦裙,輕飄飄直立浮於半空,綬帶輕拂,空空的袖管向兩邊張開,如同一個人展開雙臂。

  展昭的手心冰涼,握緊巨闕。

  火光下,那淩霄紅襦裙周身泛著妖異的暗光,依然浮於半空,只是不知為什麼,後背微微弓起,如同即將發起攻擊的獸。幾乎是在展昭長劍出鞘的同時,那淩霄紅裙向著展昭俯撲下來。

  巨闕的奮力一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力道無聲無息散失於空氣之中。那襦裙卻兜頭裹將上來,愈收愈緊,似乎要與皮肉長成一體,還要伸出無數觸手,探進血肉軀體,涼氣絲絲透骨。

  火摺子咕嚕嚕滾至一邊,火苗明滅,倏忽即沒。

  展昭全身都被死死裹纏於襦裙之中,不能動彈半分。那襦裙越纏越緊,纏得展昭透不過氣來。

  窒息間,一雙女子的手緩緩纏上展昭的脖頸。十二根冰涼的手指,如同毒蛇膩滑的外皮。

  展昭忽然想起了右肩的信蝶。

  來不及了,他的全身都已淪入這層層裹就的黑暗,再也觸不到信蝶,端木翠也不會知道他在這裡。

  這裡,是連月光都拂不到的角落。

  從端木橋到端木草廬是七步,從端木草廬到端木橋還是七步。

  王朝就這樣在木橋和草廬之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爾看向無人聲的端木草廬,重重歎氣。

  王朝已經在端木草廬門口等了三天。

  三天前,張龍、趙虎在錦繡布莊找到了徹夜未歸的展昭。或者那並不是展昭,只是一個赤紅色的人形蛹而已。

  是的,就是蛹。

  赤紅色的布裹著的,應該是一個人,周身微溫,按下似乎是人的皮膚,凝神細聽,有極細極微的呼吸。

  旁邊散落的是展昭的巨闕和火摺子。如果所料不錯,這裡面的人當是展昭。

  可是,該怎麼把展護衛給「放出來」?

  那布,似乎和皮膚粘連在一起,不知從何解起,想用刀把布割開,不論下刀多麼輕,用力多麼小,都立時有血滲出。

  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回報包大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