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 上頁 下頁
一四


  夏繪溪有些頭疼的扶著額角,她自然是知道心理諮詢的時候要儘量讓對方放鬆,可現在的情況很詭異,連談話節奏全被對方掌控了。

  在答應了他之前,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的關係,她有一萬種理由抗拒排斥他。可現在,她必須消解以往所有的負面情緒,以防止諮詢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反向轉移。如果認真算起來,那麼之前的那個夢,也算的上是一種反向轉移。

  唯一令自己手足無措的,卻是直到現在,他不曾告訴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會如此迫切的需要一個心理醫生。她暗中的觀察這個男人,談吐清晰明白,情緒掌控的極好,仿佛是汪洋大海,將他自己的內心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根據案例,這樣的人,即便有了心理疾病,往往也會不動聲色的排斥幫助。

  他不符合所有的心理側寫。

  她索性放下了筆答他:「職業道德。」

  這個答案並不讓他意外,裴越澤微微思考了一下,繼續問:「也就是說,現在開始,你會對我百依百順?」

  夏繪溪「噗哧」一下就笑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麼放鬆的笑,絲毫沒有一絲戒備,眉宇之間,一個小巧而清麗的川字。

  裴越澤的手指輕輕的彈動一下,又仿佛強自克制住了,隨著她一笑:「抱歉,我確實是門外漢。」

  夏繪溪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無意識的給筆套上筆帽,輕輕在指間旋轉了幾輪,終於輕巧的撥住停頓:「那麼,你有什麼困擾?」

  他喃喃的重複了一遍,將眼中的笑意徹底的收斂起來,幽遠得仿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穴:「困擾?」

  夏繪溪諄諄善誘,極有耐心:「一般來說,像你這樣的身份來尋求心理諮詢的,大概都是一種所謂的『山嶽病』。焦慮,不安,偶爾頭暈。就像是站在了山之巔,俯瞰眾生,對未來期待又恐懼。」

  裴越澤是在專心的聽著,面無表情,既不贊同,也不否認。這稍微給了夏繪溪一點點信心,她整理了思路繼續說下去:「這種困擾在成功人士中是十分常見的,裴先生,您會做夢麼?」

  說到了夢,夏繪溪心底微微掠過一絲不自然,尤其是對著這麼一雙如此清卓輝耀的眼睛,仿佛是琉璃珠一樣,在自己心底,將曾經的夢境照得纖毫畢現。

  他微挑起漂亮的眼睛,爍爍的看著她臉頰上的那澤汪嫣的粉紅,形狀仿佛就是一片完整潤美的桃花瓣兒,於是不自覺的抿了唇:「什麼夢?」

  「下次您可以試著有意識的記住自己的夢,如果我們一時間找不到分析的切入點……」

  「我不會做什麼夢。另外,夏小姐,我沒有什麼困擾。找你過來,就是想找個機會和你見個面。所以你也不必做這麼多準備。」裴越澤的聲音冷冷打斷她,帶了諷刺,仿佛是冰霜凍成的利劍,「我並不想被人分析。」

  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在刹那間糾纏住了自己,夏繪溪咬咬唇,冷靜了數秒。她的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那句「找你過來,就是想找個機會和你見個面」上,相反,最後一句話讓自己豁然開朗:「我並不想被人分析」。

  還是符合自己對他的側寫的。這樣一來,心裡竟漸漸安定下來。這一場心理追擊,自己就像被懸掛在了山崖上,光禿赤裸的山岩,草木不生,自己環視著周圍,忽然找到了一處借力的地方,莫名的欣喜,仿佛在幢幢的黑影中,窺見了一絲不算清晰明亮的光線,於是猛然生出了把握。

  她最後揚了揚眉梢:「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

  夏繪溪幾乎已經要跨出門口,背後那個男人卻有喊住了她,語氣有些猶豫,又有些輕軟:「你生氣了麼?」

  真是小心翼翼的在問她,就像夜風掀起蕾絲窗簾,就像流雲擦過無盡蒼穹,柔軟清和。

  她璨然回眸一笑:「怎麼會?」

  裴越澤立在椅子之後,修長的身材,五官可真是完美——俊美得不像是凡人了,就隱隱的生出一些距離感。而他的表情,夏繪溪有些困惑的想,為什麼這麼小心翼翼?仿佛是失望的孩子。這個念頭也只是一瞬間的滑過,她的動作依然流暢,跨出去,帶上門。

  那雙眼睛輾轉而專注的看著她的背影,仿佛是墨玉罩子的小燈,隨著那聲關門聲,噗的滅了。

  他緩緩的坐下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又伸出手來支住了下頜,忽然又聽到了吱呀一聲。

  「裴先生,我還想問一問,假如我們的心理諮詢因故中斷了,會不會對之前的協議有影響?」

  裴越澤愕然,此刻他已經恢復的一貫的冷靜和理智,語調重又微涼:「因故中斷?」

  「比如,您覺得不再需要我的諮詢説明。或者……」她沉吟了一會兒,「我要出差幾天。」

  「出差?那沒有關係。」他無所謂的笑笑,「至於前面那個理由,你更不用擔心。」

  他一字一句的說:「因為,這是由我決定的。」

  ***

  夏繪溪走到門口,司機給她拉開了門,她才抽空一樣瞄了眼手錶。雖然金融危機了,可她賺錢倒是越來越輕鬆。三十分鐘的諮詢時間,賺的相當於她一個月的工資。

  雖然沒說幾句話,卻偏偏覺得費神,累得幾乎要睡著,直到接了院辦一個平時挺要好的同事的電話。

  迷迷糊糊幾句話聽了下來,她驚得差點沒從後座彈起來:「你說有人匿名捐了多少?」

  「我們這裡都在議論呢。那筆錢據說指定要把剩下還住著的村民遷出來,不過太綽綽有餘了,這年頭還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啊,真是……」

  電話擱了,轉眼蘇如昊又打電話過來。

  她笑盈盈的接起來:「什麼事?」

  他似乎也輕輕笑了笑:「剛才手機怎麼關機?」

  夏繪溪急著把那個好消息告訴他,不過蘇如昊反應卻著實有些輕描淡寫,也並沒有意外:「是麼?那太好了。」

  她也覺得自己有些激動了,轉了個話題,最後說:「我手上有個案例,挺奇怪的,找時間一起研究研究吧。」

  蘇如昊的耐心很好,立刻說:「隨時都可以。」他頓了頓,終於說:「其實我是來提醒下你,行李收拾好沒有?」

  ***

  馬上就要去聖彼德堡,第二天夏繪溪就開始交代工作。趕去電視臺向節目組說明情況,編導的臉色有些不豫:「怎麼不提早說呢?現在兩星期的空檔,要找誰去頂班?」

  確實是她的錯,前一陣因為翠湘的事,實在太忙了。如果早些說明情況,兩三期的內容,台裡是可以擠出時間來安排補上的。她只能一再道歉:「實在是對不起。」

  忽然聽到清泠泠的聲音仿佛風鈴敲響,女主持劉菲俏生生的插進話來:「周導,這也不能怪小夏。她是編外人員,不清楚如今台裡的規矩。人家是學者,原來的工作是不能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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