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 上頁 下頁
一三


  翠湘的情況和想像的一樣。這幾乎已經是一座死去的村落了。得病的人在外治療,剩下的村民們其實多多少少的也都得了些病,靠著僅有的一條外界通進村落的自來水管道活下去。檢舉過後,喧囂也一併而去,只餘下延綿開去的絕望,仿佛是夢魘,盤旋在村落的上空,遲遲沒有散去。

  那條溪水因為下過雨,顯得稠澤了一些,仿佛是青銅的鏽綠,泛著詭異而華麗的色澤。呼吸之間並沒有「空山新雨後」的鮮潤氣息,夏繪溪敏感的嗅出了一股難言的酸澀味道。

  她悵然想起了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洩漏事件。專家說在八百年內,這座一度用現代文明裝飾起的城市將會成為寂靜的、名副其實的空城,或許會隨著時間一道湮滅。這仿佛是一座驚心動魄的標本,安靜的佇立在人類的文明史上。

  然而在這裡,這個曾經溫熱、活生生的小村裡,不會有專家會來鑒定過了多久生態才能復原。除非這些村民在病歷本上被確診,否則,似乎一切也只能照舊而已。

  蘇如昊在和村長說著話,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挪到了背風的地方,拿出了電話。

  嘟……嘟……嘟……

  夏繪溪知道,只有在人緊張和焦躁的時候,會注意到外界規律整齊的事物。強迫症的源頭。不過她不至於到那個地步。

  片刻之後,裴越澤愜意隨和的聲音,順著並不算太好的信號傳來。

  「我本以為還要等更久。」

  夏繪溪覺得自己輕微的抽了抽鼻子,無奈的笑了笑:「人在屋簷下。」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變形,略帶了冷酷:「夏小姐,我並沒有興趣知道你最後是怎麼想通的。我會讓助手和你確定以後的諮詢時間。另外,你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詳細的對他說明。」

  電話很突兀的掛了。

  喜怒無常。

  夏繪溪握著手機,覺得有些困惑。之前的裴越澤給自己的印象,冷靜而直接,似乎是個極好的獵人,不驕不躁,總是耐心的在等候自己的獵物。可是剛才電話裡的語氣中,又滿是壓抑的暴躁。

  她隱隱覺得怪異,搖了搖頭,走回蘇如昊身邊,低聲說:「心理援助的問題解決了。」

  蘇如昊一揚眉梢,似乎並不詫異,只是重複了一遍:「解決了?」

  夏繪溪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因為昨夜的水汽,遠處的山間霧靄茫茫,繚繞雲端的,或許還有一腔連自己都理不清的煩亂心事。

  回去的時候,蘇如昊的車堪比越野了一趟回來,全是斑斑的泥漬。夏繪溪上車前還感歎了一句:「好好的車被折騰成這樣了。」

  他不甚在意的點點頭:「洗洗就好了。」還沒有開動車子,卻忽然聽見她的聲音很溫軟的說:「謝謝你。」

  蘇如昊的手扶在方向盤上,一時間沒有動彈。他想起很早的時候,自己對她說:「……我是為了看你啊!」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呆若木雞的樣子,嘴唇微微張著,或許剛好可以噙下一粒櫻桃的大小,俏皮得叫他很想吻下去。他忽然又仿佛不可遏制的想起來,這一聲「謝謝你」,或許她對那個人也說過,也是這麼誠摯溫柔。

  這樣的念想讓他的臉色有些克制的嚴肅,又浸潤了些涼意,以至於側臉看起來有種驚人的、仿佛被時光凝成的英俊。

  一直開到了國道上,夏繪溪幾乎已經昏昏欲睡,卻忽然聽到了他的答覆。蘇如昊的語氣有些艱澀,卻很緩很清晰:「不用對我客氣。以後也是。」

  她含糊的應了一聲,靜謐柔和的感覺倏然落下來,這是她很久都未嘗到過的安心了。

  ***

  既然心理援助慈善組織是以CRIX冠名的,所有的運作立刻顯得正規起來了。集團專門派了人負責所有的聯繫事項。包括網站建設、社會捐款管道、志願者招募,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至於南大方面,也有意向將它作為學生的培養基地。

  學生們的報名顯得十分積極,頭一個週末的下午,就有志願者趕去了翠湘。夏繪溪在校門口遇到他們,一群人正排著隊等著上車。立刻有學生對她打招呼,她隔了一條馬路看著他們上車,嘴角帶了微笑,倒像是送孩子出征的英雄母親。

  秋風一陣陣的掃過來,如涼水般沾在脖子裡,無端叫人瑟縮起來。她有些煩躁的看了看時間,自己早到了五分鐘。想起上午的時候裴越澤的助手給自己打電話,語氣彬彬有禮,仿佛是機器人一樣提醒自己:「夏小姐,今天下午兩點,我來最後確認一遍。」

  當時自己有些不耐煩,從昨天開始,一共確認了三遍,她的記性沒這麼退化。至於自己的行程,也不會像裴越澤那麼忙碌。這些小細節,倒是在加深自己無意識的厭惡。她深呼吸一口,看見那輛車子開了過來。

  最後依然把她接到了來過的大宅子裡。

  ***

  匆匆來的那一次,本以為這裡只是一個工整的四合院。這次踏進來,她略微上了點心思四處看了看,才知道這出老宅真是氣派不凡,仿佛是明清時期大盛的江南園林。而類似的園林,如今不是被徵用為了熱門的旅遊場所,便是別具特色的成為了博物館。

  其實別墅也好,公寓也罷,被現代的鋼筋水泥一鑄,總是脫不離那一股類似的味道。只有中國古時的房子,木為骨,土為肉,會有活生生的靈魂,伴著世間的物是人非,延綿流傳下來。

  如今有人獨享這麼一座大宅,難道不奢侈麼?

  夏繪溪推開廂房的門,似乎一下子不能適應這樣的光線,微微閉了閉眼睛。

  採光非常的好。大片大片的光線順著窗櫺爬進來,地板亦是水磨石的,仿佛是有人拿了毛筆,又蘸上了水,揮毫間描摹出仿佛梅花又似藤蔓的工筆。

  坐著的男人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目光仿佛凝成了細細的針線,落在夏繪溪的臉上,幾乎帶出了些微的刺痛感。

  她穿了墨藍色的針織衫,頭髮隨意的一紮,這次沒有戴發箍,卻拿了兩枚最普通的黑色髮卡,將略長的額發別在了一邊,末端微微的翹起,像是街市上賣的絨黃小鴨的尾巴。分明還有著幾分稚嫩。

  這樣的注視下,夏繪溪覺得自己拿下背包的動作有些笨拙。她頗不自在的笑了笑,打了聲招呼:「裴先生。」

  裴越澤低低的「嗯」了一聲。

  面對面坐下的時候,夏繪溪已經恢復了從容,語氣清淺:「開始吧?」

  裴越澤懶懶的掃了一眼她拿出來的那本筆記本,一本正經握著的那支水筆,終於低低笑了一聲:「心理諮詢不就是陪著聊聊天解悶麼?」

  小墨滴啪的落在了那本雪白的本子上,染料順著細微的紙紋滑開去,刹那間如藍蓮綻開。

  她溫溫婉婉的語氣答得波瀾不驚:「並不是的。」

  她正要詳細的對他解釋,忽然又被打斷了。

  「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全然改變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