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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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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暗處的何小七看預訂的計畫出了意外,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本想派人去請示一下劉詢,可是看孟玨直到此刻,都還一副從容自若、談笑風生的樣子,他的憤怒到了頂點,黑子哥他們碎裂的屍體在他眼前徘徊,淋漓的鮮血直沖著他的腦門。 隱忍多年,終於等到這一日,不能再等!以孟玨的能耐,出了這個皇宮,就是劉詢也沒有把握一定能置他於死地。 何小七向潛伏在四周的弓箭手點了點頭,率先將自己手中的弓箭拉滿,對著孟玨的後背,將盈滿他刻骨仇恨的箭射出。 一箭當先,十幾隻箭緊隨其後,孟玨聽到箭聲,猛然回身,一面急速地向滄河退去,一面揮掌擋箭,可是利箭紛紛不絕,避開了第一輪的箭,卻沒有避開第二輪的,十幾隻箭釘入了他的胸膛,瞬間,他的前胸就插滿了羽箭,鮮血染紅衣袍。 劉詢負手而立,站在遠處,淡淡地看著他,他也看著劉詢。 沉默中,他們的視線仍在交鋒,無聲地落下這局棋的最後一顆子。 劉詢的眼睛內無甚歡欣,只是冷漠地陳述一個事實,「我們終於下完了一直沒有下完的棋,我贏了。」 孟玨的眼睛內亦無悲傷,只有淡然的嘲諷,「是嗎?」 淡然的嘲諷下,是三分疲憊、三分厭倦、四分的不在乎。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再站不穩,劇痛讓他的眼前開始模糊不清,劉詢的身影淡去,一個綠衣人笑著向他走來。他的唇畔忽然抿著絲微笑,看向了高遠遼闊的藍天。在這紛擾紅塵之外,悠悠白雲的盡處,她是否已經忘記了一切,尋覓到了她的寧靜? 她真的將我全部遺忘了嗎? 她的病可有好一些? 今生今世不可求,那麼只能修來生來世了…… 他的身體向後倒去,身後正是滔滔滄河,身體入水,連水花都未濺起,就被卷得沒有了蹤影。 何小七輕聲下令,隱藏在暗處的宦官迅速消失不見,一絲痕跡都未留下。一群侍衛此時才趕到,劉詢下令:「封鎖河道,搜尋刺客屍體。」 張安世和張賀氣喘吁吁地趕到,也不知道張賀臉上的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他剛想說話,被張安世一把按住,拖著他跪了下去。 張安世恭敬地說:「陛下,滄河水直通渭河,渭河水連黃河,長安水道複雜,張賀卻很熟悉,不如就讓張賀帶人去搜。」 劉詢對張賀的信賴不同常人,聞言,點頭說:「張愛卿,你領兵去辦,此事不要聲張,只向朕來回報。」 張賀呆了一瞬,反應過來,忙磕頭接旨。起身後,一邊擦汗,一邊領著兵沿滄河而去。 張安世這才又磕頭向劉詢請罪,「聽聞霍家餘孽襲擊陛下,臣等護駕來遲,有罪!」 劉詢卻半晌沒說話,張安世偷偷抬眼看,發覺劉詢的眼睛正盯著側面。張安世將低著的頭微不可見地轉了個角度,看見不遠處的雕欄玉砌間,站著太子劉奭,他眼中似有淚光,看見劉詢,卻一直不上前行禮,甚至連頭都不低,毫不避諱地盯著劉詢。一會兒後,他突然轉身飛快地跑掉了。 張安世不敢再看,額頭貼著地,恭恭敬敬地跪好。 半晌後,張安世看見劉詢的袍子擺飄動起來,向遠處移去,冷漠的聲音從高處傳來,「你們都下去吧。」 劉詢向前殿走去,走到殿外,看到空蕩蕩的大殿卻恍惚了,我來這裡幹什麼?大臣們早已散朝了! 隨意換了個方向走,看到宣室殿的殿宇,想起那也是座空殿,只有一堆又一堆的奏摺等著他,可是他現在難以言喻的疲憊,只想找個舒適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會兒。 他又換了個方向,走了幾步,發覺是去過千百次的椒房殿,雖然已是一座空殿,他心頭仍是一陣厭惡,轉身就離開。 劉詢左看右看,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裡。未央宮,未央宮!說什麼長樂未央?這麼多的宮殿,竟然連一座能讓他平靜踏實地休息一會兒的宮殿都找不到。 不知不覺中,他走出了未央宮。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商鋪的生意興旺,人們的口袋中有錢,似乎人人都在笑。田埂上,是荷鋤歸家的農人,還有牧牛歸來的牧童,楊樹皮做的簡陋笛子,吹著走調的歡樂,看到劉詢,牧童大大咧咧地騰出一隻手,指指路邊,示意他讓路,劉詢也真就退讓到一邊,讓牧童和牛群先行。嫋嫋炊煙下,竹籬茅屋前,婦人正給雞喂最後一頓食,一邊不時地抬頭眺望著路的盡頭,查看丈夫有沒有到家,看到劉詢盯著她發呆,她本想惱火地呵斥,卻又發現他的目光似看著自己,實際眼中全是茫然,婦人以為是思家的遊子,遂只扭轉了身子,匆匆進屋。 劉詢穿行過一戶戶人家,最後站在了兩處緊挨著的院落前。別家正是灶膛火旺,菜香撲鼻時,這兩個院落卻了無人影,瓦冷牆寒。 劉詢隨手一擺弄,鎖就應聲而開,他走到廚房,摸著冰冷的灶台,又去堂屋,將幾個散落在地上的竹籮撿起放好,看到屋角的蛛網,他去廚房拿了笤帚,將蛛網掃去。幹著幹著,他竟掃完屋樑、掃窗櫺,掃完窗櫺、掃地,後來索性打了桶井水,拿了塊抹布把屋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雖然多年未做,可也不覺手生,一切都很自然,似乎昨天、前天他都曾幫著妻子做過這些。 屋子裡裡外外都變得亮堂、乾淨了,他卻仍意猶未盡,看到裡屋的舊箱籠,就全部打了開來,想要整理一下,箱子大多是空的,只一個舊箱子裡放了幾件舊衣服。 他隱隱約約地想起,當劉弗陵賞賜了侯府後,他讓平君準備搬家,平君連著幾案,坐榻,甚至廚房的碗碟都要帶過去,他笑著搖頭,讓她把捆好的東西全部拆開,放回原處,拆到衣服時,平君死活不肯扔,箱子裡的這幾件是他隨手翻著,硬扔回箱子裡,不許她帶的。 「這些衣服大補丁重小補丁,你就是賞給侯府掃地的丫頭都不會有人要,你帶去做什麼?是你穿,還是給我穿?」 平君說不出來話,沒有補丁的舊衣服,她卻仍不肯放手,他也只能歎一聲「窮怕了的人」,隨她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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