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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突然,幾聲細微的鳥鳴聲傳來,雲歌顧不上去聽,仍專心爬山。又是幾聲鳥鳴,雲歌停住,側耳細聽,一會兒後,又是幾聲。

  乍聽,的確像鳥叫,可前後的叫聲連在一起,卻隱然有「宮、商、角」之分。雲歌閉起了雙目,似推斷,似祈求,「徵音!徵音!」

  鳥叫聲再次響起,果然又高了一個音調。雲歌眼中淚花隱隱,立即追著鳥叫聲而去。

  當她撥開密垂的藤蘿時,孟玨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靜溫暖,好似山花爛漫中,兩人踏青重逢,竟無絲毫困頓萎靡。

  雲歌冷著臉說:「你因為我遭受此劫,我現在救你出去,我們兩不相欠!」

  孟玨微笑著說:「好。」

  雲歌看著他血跡斑斑的襤褸衣袍,「傷得重嗎?還能走嗎?」

  「恐怕不行。」

  雲歌背轉過了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仿佛受傷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沒有一個人說話。

  雲歌砍了一段藤條,當作繩子,將他縛在自己背上,背著他下山。

  雖然有武功在身,可畢竟是背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陡峭的山壁,有時是因為落腳的石塊突然松了,有時是因為看著很粗的藤條卻突然斷裂,好幾次兩人都差點摔下去,雲歌雖然一聲不吭,可額頭上全是冷汗,而孟玨只沉默地抱著她,每一次的危險,連呼吸都未起伏。雲歌忽地擔心起來,這人莫不是暈過去了?趁著一次落腳站穩,扭頭探看,卻看他正微笑地凝視著她,目中竟透著寧和喜悅,雲歌呆了一呆,脫口而出,「你摔傻了嗎?」

  孟玨笑而不語,雲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匆匆扭過了頭。

  好不容易,下到了山谷,雲歌長出了口氣,放下他,讓他先靠著樹幹休息,又將懷中的點心果子放在他手邊,雖已是一團糊了,不過還能果腹。

  「你幫我砍些扁平的木板來,我的腿骨都摔斷了,需要接骨。」

  雲歌拿出軍刀削砍出木板,孟玨將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訴她,吩咐說:「若我暈過去了,就用雪將我激醒。」

  雲歌點了點頭,孟玨示意她可以開始。

  雲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將錯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扭,「哢嚓」聲中,孟玨臉色煞白,滿額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

  雲歌抬頭看他,「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個嗎?」

  孟玨從齒縫中吐出兩字:「繼續。」

  雲歌咬了咬牙,低下頭幫他清理另一條腿的傷勢,先將木刺剔除乾淨,然後猛地將腿骨一拽。

  巨痛攻心,孟玨忽覺氣血上湧,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擋面,一口鮮血噴在了衣袖上。

  雲歌低著頭,全神貫注地在幫他接骨,並未注意孟玨的動作,待接好後,又用木板、藤條固定綁好。

  雲歌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你還有哪裡受傷了?」

  孟玨微笑著說:「別的地方都不要緊。」

  自見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這個笑不同於他往常掛在臉上的笑,可究竟哪裡不同,雲歌又說不清楚。她沒好氣地說:「現在的情形你還能笑得出來?你就不怕沒人來救你?學鳥叫求救?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幸虧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則救兵沒叫來,敵人倒出現了。」

  孟玨微笑著不說話。她在崖頂上放聲大哭,山谷又有回音,不要說他,就是幾個山嶺外的人都該聽見了,他的鳥叫本來就是叫給她聽的。

  雲歌見他只是微笑,惡狠狠地說:「劉詢派人重重包圍在外面,名義上是封山致哀,實際是怕你萬一活著,可以借著搜山殺你。你現在這個樣子,和俎上魚肉有什麼不同?」

  孟玨笑問:「霍光會來救你嗎?」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准,我救了劉賀,估計他的怒氣不會比劉詢少,不過他對我一直很好……」

  聽到山谷中的隱隱人語聲,雲歌立即背起孟玨,尋地方躲避。

  幸虧這個山谷已經被來回搜過五六次,這隊士兵搜查時,並不仔細,一邊咒駡著鬼天氣,一邊隨意地看了看四周,就過去了。

  等士兵走了,孟玨說:「現在有兩個方案,你任挑一個。一、霍光會救你,劉詢沒有任何理由阻撓霍光救女兒,只要霍光態度強硬,劉詢肯定會退兵,那我們就在這個山谷中等,這裡是我摔落的地方,劉詢已經派兵搜過多次,短時間內士兵肯定對此處很懈怠。二、霍光不會救你。劉詢搜不到我的屍體,以他的性格,定會再加兵力,士兵定會返來此處尋找我的蛛絲馬跡,那我們就要盡力遠離此地。我有辦法逼劉詢退兵,但需要時間,所幸山中叢林茂密,峰嶺眾多,躲躲藏藏間夠他們找的。」

  雲歌心中有很多疑問,可孟玨既說有辦法,那肯定就是有辦法。她低著頭默默想了一會兒後,抬頭看向孟玨:「我被關在天牢時,結識了一幫朋友,我一直想去謝謝他們一聲,可一直打聽不出來自己究竟被關在哪裡,後來聽說,那一年有一個監獄發生大火,裡面的人全被燒死了。那些人是我認識的人嗎?是霍光做的嗎?」

  孟玨看到雲歌眼中濃重的哀戚,很想能出言否認,將她的自責和哀傷都抹去,可是他已什麼都做不到,只能點了一下頭。

  雲歌背轉過了身子,將他背起,說道:「我們離開這裡!」

  茫茫蒼林,寂寂山嵐,天地安靜得好似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雲歌沉默地背著孟玨行走在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步履越來越慢,卻一直牢牢地背著他。

  雲歌對捉迷藏的遊戲很精通,一路走,一路故布疑陣。一會兒故意把反方向的樹枝折斷,營造成他們從那裡經過,掛斷了樹枝的假像;一會兒又故意拿軍刀敲打長在岔路上的樹,把樹上的雪都振落,弄成他們從那裡經過的樣子。他們本來的行跡卻都被雲歌借助不停飄落的雪自然而然地掩蓋了。

  雪一時大,一時小,到了晚上,竟然停了。

  孟玨看雲歌已經精疲力竭,說道:「找個地方休息一晚上吧!雪停了,走多遠也會留下足跡,反倒方便了他們追蹤。」

  雲歌本想找個山洞,卻沒有發現,只能找了一株大樹擋風,在背風處,鋪了厚厚一層松枝,儘量隔開雪的寒冷,又把斗篷脫下鋪在松枝上,讓孟玨坐到上面。孟玨想說話,卻被雲歌警告地盯了一眼,只得閉上嘴巴,一切聽雲歌安排。

  黑夜中,火光是太過明顯的追蹤目標,所以雲歌雖帶了火絨卻不敢生火,兩人只能靜坐在黑暗中。

  突地傳來幾聲「咕咕」叫,其實聲音很小,可因為四周太過安靜,所以顯得很大聲,雲歌一下撇過了頭。孟玨將雲歌起先給他的點心遞過去,雲歌忙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吃了好幾口後,反應過來,驚訝地問:「你怎麼還沒有吃完?你不是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嗎?」

  孟玨微笑起來,「經歷過饑餓的人知道如何將儘量少的食物留得儘量長。有時候食物不是用來緩解饑餓,而只是用來維持著不至於餓死。」

  雲歌看著手帕中僅剩的幾口點心,再吃不下,「我夠了,剩下的歸你。」

  孟玨也未相勸,只是將手帕包好,又放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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