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二三九


  霍成君緊緊抓著她的手,如毒蛇纏腕,「妹妹得到消息,孟玨孟大人打獵時不慎跌落萬丈懸崖,屍體遍尋不獲,陛下悲痛萬分,下旨封山尋屍。陛下現在匆匆趕回京城,就是準備治喪。」

  許平君一把抓開了霍成君,指著門外,厲聲說:「滾出去!」

  霍成君大怒,恨盯著許平君,「你算什麼東西……」

  許平君喝問:「我是皇后,本宮的話你都敢不聽?你要本宮執行宮規嗎?富裕,傳掌刑宦官。」

  富裕響亮地應道:「是!」

  霍成君氣得身子直抖,強吸了幾口氣,彎身行禮,「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錯!」說完,立即退出了屋子。

  許平君搖了搖面無血色的雲歌,「她的鬼話哪裡能當真?孟大哥怎麼可能掉下懸崖?」

  「他自己當然不會掉下去,但如果陛下逼他掉呢?」

  許平君臉色煞白,厲聲說:「不會!陛下絕不會現在就動孟大哥的,他還指望著孟大哥幫他保護虎兒。」

  雲歌喃喃說:「你說劉詢『現在不會動』?看來他早有殺孟玨的意思。」

  許平君被自己的話嚇得呆住,心底深處是不是早已經察覺到一切?只是從來不肯面對。

  「陛下他……他……孟大哥一直小心謹慎,于虎兒有恩,陛下沒有道理想殺他的,也許出了什麼意外,大雪中山路難行,也許有猛獸……陛下不會,陛下不會……」

  雲歌的眼睛清亮透徹,一瞬間就將背後因由全部看清楚,「劉詢對孟玨不滿已久,我救出劉賀後,劉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個人籌謀此事,以為幕後策劃的是孟玨,所以暴怒中動了殺機。」

  雲歌匆匆收拾了幾樣東西,順手將案上的點心果子兜好,披上斗篷,就沖出了屋子。

  許平君追著她叫:「雲歌!雲歌!」

  雲歌蒼白的面容下全是絕望,「我是恨孟玨,正因為恨他,所以我絕不會受他的恩,我不許他因我而死!」

  雲歌的身影在風雪中迅速遠去。

  許平君淚眼模糊,只覺得在這一刻,她生命最重要的東西都在遠離、消逝,她所盡力相信和守護的一切都將破碎,「雲歌,你回來!我們先回京城想辦法,可以派大軍……」

  人影在風雪中已模糊,隱約的聲音傳來,「姐姐若想幫我,就立即回京城找霍光,說我入山尋夫,也許他念在……會派兵救……」

  人與聲都徹底消失了,只北風呼嘯著卷過。

  雪花越落越急,不一會兒的工夫,許平君已經滿身是雪,富裕叫:「娘娘!娘娘!」

  她好像什麼都聽不到,富裕含淚說:「娘娘,現在整個長安只有你能救雲姑娘了,您可一定要救她!」

  許平君喃喃問:「我可以嗎?」

  「一定可以的!雲姑娘只有娘娘一個親人,娘娘是她唯一的依靠。」

  許平君從迷茫變得冷靜,「我也只有她一個親人。富裕,把馬車撤了,我們騎馬回京!」

  驪山是秦嶺山脈北側的一個支峰,山秀嶺峻,東西綿延四十多裡。整個秦嶺山脈呈東西走向,橫亙於關中大地,山勢雄宏,呈蜂腰狀分佈,東、西兩翼各分出多支山脈,西翼有大散嶺、鳳嶺和紫柏山;東翼有華山、蟒嶺山、流嶺和新開嶺;中段有太白山、鼇山、首陽山、終南山、草鏈嶺,還有無數的小山嶺點綴其間,如翠華山、南五台。

  雲歌打聽清楚劉詢封山的地段後,直奔而去,途中與封山的侍衛相遇,她先巧言騙問出劉詢狩獵的大致方位,然後強行闖入,還順手牽羊地奪走了一把軍刀。因山中地形複雜多變,又下著大雪,侍衛們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蹤跡。

  雲歌連爬了兩座山峰,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這座,她還要繼續去爬下一座。山頂上一片蕭索,大雪已將一切掩蓋,只剩下皎潔的白。

  她揮著手中的軍刀,將樹上的雪振落,漸漸看出了異樣,很多的樹都有新的斷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忙用衣袖去擦樹幹,很新鮮的刀劍痕跡露在眼前。

  雲歌眼前隱隱浮現出:孟玨被誘到此處,等察覺不對、想要退避時已經來不及,只得持劍相抗,三面重兵環繞,包圍圈漸漸收攏,將他逼向懸崖邊……不對!此處的刀痕力道如此輕微,用刀的人顯然殺意不重,看來劉詢並不想立殺孟玨,他想活捉他?為什麼……也許孟玨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也許他還有顧忌,也許有其他原因,所以並非他誘孟玨到此,而是孟玨發現他的意圖時,主動向懸崖邊靠近,他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任劉詢擺佈!

  雲歌扶著樹幹,大口地喘著氣,等稍微平靜一點後,她小心地一步步走到懸崖邊,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聳立,她一陣頭暈,立即縮了回去。

  從這樣的地方摔下去,還能有活路嗎?

  她身子發軟,摔坐在了地上,雪花簌簌地飄落在身上,腦中也似飄著大雪,只覺得天地淒迷,白慘慘的寒冷。

  迷蒙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個錦衣男子,走進了簡陋的面店,正緩緩摘下頭上的墨竹笠。彼時,正是人生初見,一切還都如山花爛漫。

  「我叫孟玨,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玨。」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坐下來慢慢想,到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夜還很長,而我很有耐心。」

  「雲歌,等我,我馬上就到。」

  ……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如決堤的水一般湧了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拄著軍刀站起來,揮舞著軍刀,發瘋一般地砍著周圍的樹,「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

  哭著哭著,軍刀好似重千斤,越揮越慢,「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軟跪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那邊有人。」山澗中有人高喊。

  雲歌眼淚仍是落個不停,只覺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無所謂。

  聽著漸近的腳步聲,一個念頭閃電般滑過她的腦海,如果劉詢已經肯定孟玨死了,還有必要派這麼多人封山?

  哭聲立停,連淚都來不及抹,立即撿起軍刀,躲進了山林中。

  她從側面仔細觀察著懸崖,崖壁上長了不少松柏老藤,如果落下時,預先計畫好,借助松柏的枝幹,墜力必定會減少許多,再僥倖地沒有撞到凸凹起伏的山壁上,也許有千萬分之一的生機。

  她將長刀綁在身上,準備下山谷,看看有無可能從下往上攀,也許孟玨正奄奄一息地吊在崖壁的哪棵樹上,可也許他已經……她立即打住了念頭,跺了跺腳,搓了搓手,出發!

  等爬到山谷中,仰頭望山,才發覺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邊際,一寸寸地找,要找到何時?

  不管找到何時,也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雲歌深吸了口氣,手足並用,開始往上攀緣。松柏、藤條、灌木交纏,有的地方積雪甚厚,看不清楚植物本來的面貌,等手拽到了才感覺出有刺,雲歌雖然戴著厚厚的繡花手套,仍被尖刺刺傷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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