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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此行雖然帶了不少婢女,卻都不是從小服侍他的人,劉賀也就沒指望路途上能有多舒適。可說來奇怪,一路上,想吃什麼、想用什麼,總是未等他開口,一切就已經備好。剛開始,因為心中有事,他還未多想,只以為是婢女乖巧,還重重賞賜了她們,後來卻漸漸留意起來。

  一日清晨,起來後發現婢女拿來的衣袍恰是他今天想穿的,端上來的早飯也恰是他今天想吃的重口味,心裡突地反應過來。這世上,還能有誰做到這一步?胸中有怒,卻也有一陣一陣莫名的牽動。

  劉賀坐到了案前,夾了一筷子菜後,笑著問:「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想著又有賞賜了,興高采烈地說:「是。」

  劉賀微笑著又問了一遍,「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聲音有一瞬猶疑,「是。」

  「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聲音已如蚊蚋,「是……」

  劉賀依舊笑著,「我只再問最後一遍,這些是你做的?」

  婢女立即軟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鬼迷心竅……」

  劉賀已經再無心情聽她求饒,對著外面高聲說:「紅衣,你還不進來領罪?要讓我下令斬了她們嗎?」

  穿著侍衛裝束的紅衣掀簾而進,跪到劉賀面前,臉上既無抱歉,也無害怕,只有一股隱隱的倔強。

  劉賀看了她一會兒,原本責駡的話全都沒了,揮手讓仍在磕頭的婢女退下,又對紅衣說:「你先起來。」

  紅衣跪著不動。

  劉賀知道她想讓自己先答應她留下,心頭火起,沒理會她,自顧自地開始吃飯,一頓飯吃完了,紅衣仍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劉賀想起她小時候被罰跪在沙礫上的情景,才八九歲的小姑娘,跪了一日一夜,膝頭皮開肉綻,仍沉默著一個字不肯說。

  他想著進京後,把紅衣安置在宮外的驛館,與其他人分開,即使發生什麼,也牽扯不到紅衣。他無聲地籲了口氣,板著臉說:「我要喝茶!」

  紅衣聽到他冷冰冰的話語,卻一下笑了,從地上跳起,興沖沖地就要去煮茶。

  「站住,你先去把衣服換了,看得人傷眼!」

  紅衣笑著連連點頭,高高興興地去了。

  劉賀看到她的樣子,搖著頭,喃喃自語道:「我算哪門子藩王?竟老是被一個丫頭逼得退讓!」

  劉詢曾是江湖遊俠的首領,手下多能人異士,劉賀本以為進京的路程不會太平,卻不料一點阻礙未遇到,順利得不能再順利地就到了長安。手下的人都興高采烈,劉賀卻高興不起來。劉詢敢讓他進長安,肯定是有所佈置,再想起劉弗陵臨終前和他說的話,他只覺心灰意冷、意興闌珊。

  劉賀到長安時,霍光和諸位大臣出城迎接。

  雖然眾人心中都明白霍光的意思,可因為還沒正式登基,所以仍然按藩王的禮儀迎接,都未敢逾矩。

  劉賀來的一路上,又鬧了不少荒唐事,每經過一地,聽聞當地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必要搜刮了去,有什麼好吃的,也必要給他獻上,惹得百姓唾駡昌邑王是蝗蟲。

  朝內群臣嘆息,霍光卻很滿意,越發定了立劉賀為帝的心。不過表面上仍然態度含糊,只由御史大夫田廣明主持所有事務。

  長安城內的禁軍、羽林營都是霍家的人,還有關中大軍的後援,一聲令下,十萬大軍一日內就可以趕到長安,霍光覺得所有事情都盡在掌握,只需按部就班,遵照禮儀讓劉賀登基。等劉賀登基後,朝務就全在他手,隱忍多年的理想,也似看到了實現的一天。

  可天不從人願,事情開始一點點地偏離他所預計的方向。

  首先是國璽、兵符失蹤。

  他派人搜遍未央宮、驪山,所有可疑的人也都一一查過,卻怎麼都找不到國璽、兵符。

  沒有國璽,皇帝登基時,如何發佈昭告天下的詔書?沒有兵符,如何調遣天下兵馬?

  劉弗陵信任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一個個排除後,霍光推測國璽和兵符應該被失蹤的雲歌拿走,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找出雲歌。

  雲歌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

  匈奴的右谷蠡王出兵,試探性地襲擊關中地區。

  霍光在戰與不戰之間猶豫。不戰,後果難測,如果匈奴得了甜頭,很有可能集結大軍發起進攻;可應戰的話,關中大軍就會被匈奴的兵力拖住,萬一長安有變,肯定不能迅速趕回。

  霍光還沒有決定是否應戰,烏孫又傳噩耗。

  當年為了分化西域,阻擋匈奴,武帝劉徹送楚王劉戊的孫女解憂公主和親烏孫。

  解憂公主是一位極有膽魄計謀的女子。自她去了烏孫,說服烏孫大王與漢朝友好,聯合周邊的西域各國,共擋匈奴,替漢朝化解了很多來自匈奴的威脅。

  近日,烏孫國王翁歸靡病逝,匈奴聯合西羌趁機進攻烏孫,勢如破竹,吞併了惡師、車延。烏孫國內對漢朝一直不滿的貴族勢力推舉了有匈奴血統的新王,打算先殺解憂公主,再向匈奴投誠。

  解憂公主帶著兒子、女兒,率領忠於先王的軍隊和新王的軍隊苦苦周旋,派人送信給漢朝,請求漢朝出兵助她。

  解憂公主還不知道劉弗陵已經駕崩,所以求救的信是寫給皇帝劉弗陵的。

  霍光看到解憂公主的信時,神情怔怔。

  解憂自從離開漢朝,三十年都未有隻言片語,以她的剛烈性格,若非事關百姓的性命,她絕不會開口求助。

  霍光那邊愁眉不展,劉詢卻是喜得擊掌長歎,「天助我也!」翁歸靡真死得太恰到好處!

  他對李遠又贊又忌,此人年紀只比他略大,行事卻如此老練、穩妥。天時、地利、人和,全被他用盡了!幸虧此人雖算不上友,卻絕不是敵。

  霍光此時只有兩條路可走:一,速戰速決,儘快解決新帝的事情,因為只有新帝登基,才有可能發兵救助解憂公主;二,不理會解憂公主的生死,放棄烏孫,一意和朝中反對劉賀登基的勢力周旋,直到劉賀登基。可是,放棄烏孫,就意味著放棄漢朝在西域幾十年的經營,也意味著放棄了西北邊疆漢朝子民的性命,任由匈奴、羌族長驅直入。

  何小七問:「侯爺覺得霍光會選擇哪條路?」

  劉詢淡淡說:「霍光是權臣,並非奸臣。對皇帝而言,他不算好臣子,可對百姓而言,霍光是好官。他在朝為官三十多載,沒有做過一絲一毫對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情,劉弗陵的每一次改革,他都力排眾議,全力支持,沒有霍光的支持,漢朝說不定早成為另一個秦朝。西域絕對不能放棄,否則對漢朝的危害有多大,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況解憂公主並非一般拿去濫竽充數的女子,她是宗室公主,霍光若不救她,那些藩王正愁找不到霍光的碴。」

  何小七道:「我打聽到,當年送解憂公主出塞和親的人是霍光和李陵,如今李遠利用解憂公主逼迫霍光,事情未免有些湊巧,我怕此人別有用心。」

  劉詢冷笑,「本來就是彼此利用,我達到我的目的就可以了。」

  僕人稟告「張賀來訪」,何小七行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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