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九五


  小吏已經揣摩清楚霍成君的意思,立即命人去打冷水,潑了一桶到雲歌身上。

  雲歌體內的迷藥在寒冷下,散去了幾分,身子卻仍然發軟,強撐著坐起,看到霍成君,也未驚訝。

  霍成君微笑著,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雲歌的雙瞳中,太過淡然平靜,沒有霍成君想看到的恐懼慌亂或祈求。霍成君瞅了眼小吏,小吏會意,拎著桶冷水,笑嘻嘻地走到榻旁,從雲歌的頭頂緩緩澆下。

  雲歌兩日沒有進食,又身中迷藥,根本無力反抗,她也放棄了無謂的掙扎。既不哀求,也不唾駡,任由混著雪塊的冷水當頭澆下,只安靜地看著霍成君,漆黑的眼睛內有種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的漠然。

  霍成君為了這一日等待多時,一直暢想著雲歌的落魄悲慘,臨到頭,卻只覺自己的一腔怨恨連一點水花都未激起。看到雲歌的樣子,新怨舊恨都上心頭,臉上反笑得越發歡快,「去找根馬鞭來。」

  小吏立即領命而去。

  霍成君接過小吏尋來的馬鞭,笑著吩咐:「你們都出去。」將鞭子抖了抖,用力抽下,雲歌下意識地躲避,卻因身上無力,根本沒有躲開,衣服應聲而裂。

  「這一鞭子本該多年前就抽你的!在街上衝撞我,殺害了我的寶馬,卻毫無愧疚!」

  又一鞭子。

  「這是因為我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

  又一鞭子。

  「這是因為……因為……」霍成君無法說出心上的那道傷痕,只得將羞憤化作了更狠毒的鞭打。

  「這是為了我大哥挨的板子!」

  「為了母親打我的耳光!」

  「這是因為劉弗陵。連我入宮,你都要和我過不去!花費了無數心思的歌舞,卻成了眾人的笑柄!」

  霍成君越打越急,毫不顧忌、一鞭緊接一鞭地抽打下去,心中的怒火沒有絲毫消逝,反倒燒得人欲瘋狂。

  ……

  一個黑衣男子匆匆進屋,沉聲說:「霍小姐,主人還要用她。」

  霍成君清醒了幾分,看到雲歌的樣子,覺得這麼多日子以來從未有過的暢快,她笑對雲歌說:「今日先只要你半條命,過幾日再送你去和劉弗陵團聚。」

  渾身血痕,臥趴在榻上的雲歌身子猛地一抖。

  霍成君還想再刺雲歌幾句,黑衣男子道:「霍小姐,這裡不是您久待的地方,請回吧!被人看見,後果……」他沒有再說,只做了個「請」的姿勢。

  霍成君明白黑衣男子說得很對,扔了馬鞭,笑著離去。

  起先澆的雪水已經結冰,混著雲歌的鮮血,凝在榻上,如同鋪了一層血水晶。雲歌軟軟地趴在血水晶上,背上全是縱橫交錯的鞭痕,整個背部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很難想像這麼重的傷會是一個看著溫柔秀美的閨閣千金打出來的。

  青蛇竹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黑衣男子搖了搖頭,去探看雲歌。

  被打得那麼狠,雲歌都未發一聲,男子以為雲歌早已暈厥,翻過雲歌身子,卻看她眼睛睜著,只是目中無一絲神采。男子翻動她身子時,她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她卻沒有一點兒反應。

  男子對立在門口的小吏吩咐:「這裡不是還關著很多女人嗎?去找個女人來幫著收拾一下傷口,再攏個火盆。」

  小吏冷哼:「這裡是我做主,還是你做主?你沒聽到霍小姐剛才說什麼嗎?我的前程……」

  黑衣男子截道:「我只知道若她現在就死了,你和我都得給她陪葬。」

  小吏在前程和性命之間衡量了一下,還是決定選命,嘴裡罵罵咧咧地命人去找衣服、生火盆,自己去找個略懂醫術的女人。

  霍光要上官小妹下了一道旨意,命劉賀進京。

  劉賀接到旨意的同時,也接到了孟玨的消息。

  「守拙示弱,登基為要。雷霆手段,擊殺劉詢。」

  他淡淡一笑,將孟玨的消息燒掉,命下屬準備進京。

  從劉賀小時就侍奉至今的近臣王吉問道:「王上,容臣問句不該問的話,王爺究竟想不想進京?」

  劉賀明白他意有另指,答道:「現在的形勢下,我能選擇嗎?皇后娘娘下旨徵召我進京奔喪,我能不去嗎?」

  王吉卻仍固執地問:「臣只想知道王爺的本意。」

  劉賀微笑著說:「不知道,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吉沉默了一會兒,說:「臣明白了,臣下去準備了,此去……唉!」王吉長歎了口氣,「臣會多命一些人隨王上進京。」

  他剛想走,劉賀叫住了他,一面想,一面開始點人名,王吉忙提筆記下。

  劉賀一口氣點了幾十個人,才停了,笑眯眯地說:「這些人都要帶上,別的……別的就由你挑吧!不過不許超過二十人,我還要帶姬妾婢女呢!人再多,就要越制了。」

  王吉眼中有「朽木不堪雕」的無可奈何,卻只能應諾著,退出了大殿。

  劉賀目送王吉離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一陣清冷襲上心頭,只覺得說不清楚的寂寥。側頭間,看到紗簾後的紅衣正望著他,眼中有迷惑不解,還有著急,他忽又笑了,輕聲叫:「紅衣!」

  紅衣小步過來,跪在他膝前,剛想比畫,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麼命那些人隨行?』」

  紅衣點了點頭。劉賀點的這幾十人,有的是當年燕王放置在他身邊的人,有的是上官桀安插進來的人,有的是霍光的人,還有的是廣陵王的人,反正不是這個人的探子,就是那個人的暗哨。

  「我帶他們去自然有我帶他們的用意,我不想多帶自己的人也自然有我的想法,此行風險很大,我捨不得拿自己人去冒險,只好請他們這些神神鬼鬼陪我玩一場了。」

  紅衣想了一會兒,仍然不明白,不過既知道這是公子的有意安排,就不再多問,只甜甜一笑,指了指自己。

  「你也要隨去?」劉賀溫和卻堅定搖了搖頭,「不,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等我擺脫了長安的事情後,我再帶你出去玩。」

  紅衣著急,剛想比畫請求,劉賀把她拖坐到榻上,頭枕著她的腿,「讓我休息一會兒,過會兒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語聲中有濃濃的倦意。

  紅衣眼中有憐惜,關於自己的一切都立即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累了。

  她輕輕替劉賀取下發冠,把頭髮散開,讓他能睡得更舒適。

  劉賀帶著二百多人,浩浩蕩蕩地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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