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雲歌忍不住又輕捶了他幾下,「你也疼,卻還是這麼心狠?」

  劉弗陵輕籲了口氣。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非要逼我走呢?反正我現在已經吃了秤砣,鐵定心思不走了,你瞞也瞞不住,告訴我吧!」

  劉弗陵的手正無意地揉弄著雲歌的頭髮,聽到這話,猛地一顫,就想放手離開,不想雲歌的髮絲糾纏在他指間,未能離開,反倒把雲歌拽疼。

  雲歌氣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發把他的五個指頭纏繞了個密密實實,「放手呀!離開呀!咱們拼個頭破血流,看看誰固執?」

  劉弗陵看著「烏黑」的手掌。這樣的糾纏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絲絲都該是喜悅,可是現在每根髮絲都成了入骨的疼痛。

  雲歌枕在他的「烏掌」上,軟語哀求,「陵哥哥,你告訴我,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你那麼聰明,我也不笨,我們總會有辦法解決。陵哥哥,陵哥哥……」

  一疊又一疊的聲音,雖然很輕,卻很固執,如果他不說實話,只怕雲歌真會一直叫下去。

  劉弗陵閉上了眼睛,很久後,淡淡地說:「我生病了。」

  雲歌呆了呆,才明白了劉弗陵話裡的意思,只覺一口氣憋在心中,怎麼都吐不出來,眼前昏亂,似乎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不必問病情嚴重嗎?也不必問太醫如何說?之前的一切都已經告訴她答案。

  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雲歌仿佛看到洪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可卻無一絲反抗的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等著被浸沒。

  她輕輕地往劉弗陵身邊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緊緊貼著他。

  她伸手緊緊抱住他,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

  劉弗陵身體僵硬,沒有任何反應。

  雲歌的身子輕輕顫著。

  劉弗陵終於也伸手抱住了雲歌,越來越緊,用盡全身力氣,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長地久,直到白頭。

  雲歌的眼淚隨著劉弗陵的心跳,無聲而落。

  窗外一彎如鉤冷月,無聲地映照著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臺階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陽武侯府。

  孟玨負手站在窗前,凝望著窗外的一彎如鉤殘月。

  殘月照在屋簷的琉璃瓦上,泛出如玉霜一般的冷光。

  孟玨從外面進來後,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話不說,面色出奇地平靜,無喜無怒。

  劉詢和劉賀知道他心中有事,卻根本沒有精力關心他在想什麼。

  從年初開始,劉弗陵用他們兩個就用得分外狠,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問他們如何想,甚至直接一句「此事交給愛卿辦」。

  劉弗陵最近又有很多大舉動,任免官員,調遣將軍,都是一些重要或者微妙的職位,每一次都是要和霍光鬥智鬥勇。

  他們兩個雖然絕頂聰明,也一直關注朝事,可看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真做起來,才發覺很多事情的艱難。很多時候即使有十分好的想法,執行時,卻充滿了無力感,因為想法是一個人的事情,而執行卻絕非一己之力,要依靠各級、各個職位官員的配合。

  幸虧有孟玨幫忙。三個人,劉病已和孟玨在明,劉賀在暗,彼此提點,總算有驚無險地應付過了大小危機。

  孟玨站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心緒聽劉詢和劉賀在說什麼,索性告辭:「如果無事,我先行一步。」

  劉賀忙說:「我和你一起走。」

  劉詢笑對劉賀說:「侄兒就不送王叔了。」

  劉賀拽著孟玨上了馬車,孟玨問:「你去哪裡?落玉坊,還是天香坊?你我並不順路。」

  劉賀又是歎氣,又是搖頭,「老三,陛下今天早上交給我一個任務。」

  「能讓你歎氣的任務看來不容易。」

  「陛下說,丞相田千秋對霍光俯首貼耳,他對這個丞相不滿,要我想辦法。」

  孟玨淡笑:「丞相之職,統領文官,雖然自先帝開始,大司馬一職漸壓丞相,但丞相在朝廷政令的發佈執行上,依然重要無比。田千秋兩朝元老,不好應付,霍光更不好應付,你慢慢發愁吧!」

  「田千秋若好應付,陛下早應付了。我看陛下是不把我用到肢殘人亡,不肯甘休。」劉賀嘆息,「陛下還不許我和任何人商量此事,否則我們三個人商量一下,也許能有法子。」

  「你告訴劉詢了嗎?」

  「陛下不許,當然不敢。」劉賀回答得忠心耿耿,似乎忘記了劉弗陵也不許他告訴孟玨。

  孟玨含笑說:「劉詢今天好像也有心事。」

  劉賀看著孟玨的笑,覺得胳膊上有涼意,「陛下想做什麼?你覺得陛下會讓劉詢做什麼?」

  孟玨黯然,「連你這姓劉的人都猜不到,我怎麼能知道?我只是覺得從年初開始,皇帝每一個行動都是在落子佈局,可我卻看不出來他的局是什麼。」

  劉賀一邊琢磨,一邊搖頭,「不只你看不明白,霍光肯定也在發蒙。所以他現在只用守勢,謹慎地觀望著陛下的舉動。不光朝堂上,後宮也是撲朔迷離,陛下一直不肯和皇后圓房,後來還有了雲歌,現在卻又突然和皇后燕好。啊!對了,忘記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回西域求親?我要一塊兒去玩……」

  孟玨淡淡說:「雲歌仍在宮內。」

  「什麼?!」大公子待了一會兒,喃喃說:「我是真看不懂了。你和霍成君才眉來眼去、摟摟抱抱了幾下,雲歌已決絕而去,劉弗陵和上官小妹都共效於飛了,雲歌還留在宮裡?」

  孟玨望著馬車外,「我和雲歌,不完全是因為霍成君。你解決好你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

  劉賀精神又萎靡了下來,「田千秋的事情,你有什麼最快、最穩妥的法子?」

  孟玨雲淡風輕地說:「死人自然不會再當丞相。」

  劉賀不是不瞭解孟玨的行事手段,可聽到他的話,還是面色一變,「丞相,乃百官之首。就是冷酷如先帝,也不能輕易殺丞相,都要經過三司會審。」

  馬車已到孟玨府邸。

  孟玨掀簾下車,「我只是一個提議,如何做在你。」

  車夫又趕著馬車去落玉坊。

  劉賀躺在馬車內,合目凝思。

  劉弗陵叮囑的話一句句從腦海裡重播過。

  「此事十分重要,你務必盡全力辦好。事成後,你要什麼,朕都准你。」

  「不必來請示朕,也不必回奏朕,一切便宜行事,朕只想在最短的時間看到結果。」

  「朕只要結果,不管過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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