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孟玨笑中有苦澀,「雲歌,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長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結果不是走錯路,而是萬劫不復。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對』與『錯』判斷,更多的人是在對錯之間行走,譬如我對霍成君,劉弗陵對上官小妹,我們只能在現實面前選擇。」

  雲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頭,「我們長安城相識,長安城別離。今後你是你,我是我,我還和你糾纏這些事情做什麼!」

  孟玨微笑地凝視著雲歌,「雲歌,長安城內,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為了『認識』,而是為了『重逢』。糾纏,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結束?」孟玨的聲音溫柔,卻堅決,「永不。」

  雲歌愕然,「重逢?」

  孟玨將手中的韁繩交給雲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給你一段時間養好傷口。等我忙完這一段,好好蓋一座大府邸,我會去接你。」

  「孟玨,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麼陰謀?」

  孟玨淡淡說:「才發現夢中的完美君子原來也是如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現在不會有心情聽一個很長的故事。等將來,我會一點一滴都告訴你,你不聽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捲全身,雲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穩身子。她疲憊地說:「他和你不一樣。孟玨,我不會再見你。」牽過了馬,「謝謝你的馬。」

  孟玨淡嘲:「只是你以為他和我不同,他並沒有和我不同。」

  雲歌的力氣已經全部用來鎮壓心中的傷痛,再無力說話,緊拽著馬鞍,翻身上馬,人如箭一般飛出。

  孟玨凝視著馬上的綠衣人兒。

  她竟一次都未回頭!

  腦中閃過,很多年前,一個綠衣小人,一邊忙著追趕哥哥,一邊還不忘頻頻回頭看他,殷勤叮嚀。

  當馬兒沖出的刹那,雲歌憋著的淚水,洶湧而下。

  原來大漠中的相遇,竟只是為了這一刻的訣離。

  她為什麼沒有聽從父母的話?為什麼要來長安?

  如果不來長安,一切都會永遠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會永遠活在她心中。

  她嘴裡對孟玨固執地說「他和你不一樣」,可是心中明白,劉弗陵和孟玨並沒有不同,她只是還沒有勇氣把自己的傷口攤出來看。

  每一條道路,每一片樹林,都是熟悉。

  長安城和驪山之間的道路,劉弗陵帶她走過多次。

  回望驪山,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越想控制著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雲歌驀然勒馬。

  胸膛劇烈地起伏,思緒急促地回轉。

  她猛地掉轉馬頭,疾馳回長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玨不一樣!

  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點都浮現在她面前。

  當日驪山中,她想偷偷溜走,卻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這一次,從始至終,陵哥哥都沒有挽留過她。

  霍成君獻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簫,之後又和她商量如何應付霍光。可這一次,陵哥哥竟是隻字未和她商量。

  除非陵哥哥已經對她無情,可是不可能,這點連陵哥哥也不敢否認。

  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玨、劉病已、劉賀絕不一樣。

  雲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麼會相信陵哥哥說的話呢?

  孟玨聽到身後「嘚嘚」的馬蹄聲,以為是路人,讓到了路旁。

  雲歌從他身邊飛馳而過,他驚詫地叫:「雲歌?」

  雲歌馬速未減,只回頭叫道:「他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疾馳到了宮門口,想著如何才能進去。

  這個鬼地方,真是出難,進更難!

  兩個宦官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驚訝地說:「姑娘不是已經走了嗎?」

  雲歌說:「我又回來了。你們是失望,還是高興?趕緊想法子帶我進去,否則我非扒了于安的皮不可。」

  兩個宦官忙帶雲歌進宮,小聲和她說:「好姑娘,奴才們都已經和于總管稟報,說您已經離開長安了,現在您又冷不丁地回來,于總管若責駡我們……」

  「我會和于安說清楚的,他要先考慮考慮自己的安危,不會有功夫收拾你們。」

  大紅燈籠依舊高高掛著,喜氣仍洋溢在空氣中。

  可殿內卻是漆黑一片。

  于安看到雲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雲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聲問:「于大總管怎麼沒在椒房殿侍候?」

  于安嘴巴還十分硬:「陛下臨幸後妃,並不需要留宿。」

  雲歌冷哼:「我回頭再找你算帳!」

  說著就要往寢宮走,卻被于安拉住。

  雲歌瞪著于安,眼內有火,還要攔我?不要以為我沒有辦法修理你!

  「陛下不在寢宮。」于安指了指雲歌住的廂殿。

  雲歌眼內驟然潮濕。

  黑暗中,一人安靜地躺在雲歌的榻上,枕著雲歌的枕頭,手裡還握著雲歌平日用的團扇。

  顯然沒有睡著,雲歌推門的聲音很輕微,卻已經驚動了他。

  「出去!」嗓音喑啞,透著疲憊。

  腳步聲依舊向榻邊行來,劉弗陵皺眉看向來人,手裡的團扇掉到了地上。

  雲歌跪坐到榻側,撿起團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內抱美人,在這裡拿著把扇子玩?」

  「你……你不該回來。」

  「這一次,你就是拿劍刺我,把我的心掏出來,剁成碎塊,我也不會離開,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

  劉弗陵無法出聲,半晌後,微微顫抖的手去碰雲歌的臉頰。

  雲歌側頭,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裡的淚滴在他手背上。

  劉弗陵一動不動,任由雲歌發洩著不滿。

  雲歌覺得嘴裡一絲腥甜,忙鬆口,劉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細密的齒印。雲歌卻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嗎?」

  劉弗陵卻反問雲歌:「你還疼嗎?」

  雲歌搖搖頭,又點點頭,如小貓一般蜷靠到了劉弗陵胳膊間,「這段日子,看著我日日難受,你有沒有心疼過我?」

  劉弗陵手指纏繞著雲歌的髮絲,「早將君心換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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