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小妹雖有些惱,更多的卻是嬌羞和喜悅,一如其他十四五歲情竇初開的少女。手指繞著腰間的羅帶,低著頭,只是笑。

  很久後,才小聲說:「陛下待雲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雲姐姐,你在想什麼?難不成你還怕我搶走了陛下?」

  雲歌微笑,「不,他本來就是你的。是我錯了。」就這樣吧!不是本來就想過讓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嗎?可是心……為何如此痛?

  「我沒有想過獨寵後宮,陛下是我們的,也是天下萬民的。陛下只是現在還不方便冊封你,等我們圓房禮後,陛下肯定會儘快冊封你的,我也會幫著你的,你不必擔心霍光阻撓。」小妹滿臉嬌羞,拿起幾件首飾給雲歌看,「雲姐姐,你幫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該戴什麼首飾。」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麼,都會很美。」雲歌向小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雲歌一人坐在淋池邊,靜靜看著接天荷花。

  司天監說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劉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卻不是她的。

  遠處的喜樂隱隱可聞。

  雲歌探手撈了一片荷葉,撕成一縷一縷,緩緩放進嘴裡慢慢嚼著,本該異香滿唇齒的低光荷卻全是苦澀。

  相隨?相隨!

  當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了說,他要牽著另一個人的手相隨。可她的舟太小,容納不下三個人。

  雲歌對著滿池荷葉、荷花,大聲叫問:「你們也聽到了他那天說的話,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無聲,月光冷寂。

  算算時辰,吉時應該已到。

  雲歌隨手想將未吃完的荷葉扔掉,心中一痛,又縮回了手,將荷葉小心地塞進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細地將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約已成灰燼,她要把灰燼中的所有火星都澆熄。

  胳膊粗細的龍鳳燭插滿殿堂,七彩孔雀羽繡出的龍鳳共翔圖垂在堂前。

  軋金為絲,雕玉為飾,大紅的「囍」字宮燈從宣室殿直掛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紅的猩猩氈,虛空是大紅的燈籠,到處通紅一片。乍一看,覺得俗氣,看細了,卻覺得唯這極致的俗氣才能真正渲染出鋪天蓋地的喜氣。

  贊者高呼:「吉時到。」

  鼓瑟齊鳴,歌聲震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劉弗陵腰系紅帶,身披紅袍,從宣室殿緩步而出,沿著紅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頓住。

  只見一襲綠裙在不遠處的鳳閣上隨風輕擺。

  萬紅叢中一點綠,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舉一動卻會盡入她眼。

  劉弗陵站立不動,贊者著急,卻不敢出聲催促,只能輕輕抬手,讓鼓樂聲奏得更響。

  在鼓樂的催促下,劉弗陵面帶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紅毯,如走了一生。

  但無論多慢,最終還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門緩緩打開,上官小妹身著大紅鳳冠霞帔,端坐在鳳榻上。

  老嬤嬤將穀草稈、麩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腳前,同時高聲念誦贊詞。

  劉弗陵踩著象徵多子多孫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禮者捧上合巹酒,劉弗陵和上官小妹頭並頭,臂把臂,舉杯共飲。

  杯中酒未盡,閣上的綠裙在風中悠忽一個飄揚,消失不見。

  劉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顫,未飲盡的酒灑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酒喝完。

  雲歌一步步離開。

  身後,椒房宮的朱紅殿門緩緩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點光的漫長餘生。

  紅色、喜慶、鼓樂,都消失,只有安靜的黑暗籠罩著她。

  走出未央宮,站在宮橋上,雲歌停下了腳步。

  前方,是離開長安的路;後面,是威嚴的大漢皇宮。

  雲歌突然用力,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繡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無聲息地落到水中。

  雲歌看著兩手中各一半的繡鞋,平平伸出雙手,傾斜,繡鞋從手心滑落,隨流水而去。

  雲歌再未回頭,直直向長安城外行去。

  剛出城門未久。

  孟玨牽馬而來,「雲歌。」

  雲歌冷冷看了他一眼,從他身側走過。

  孟玨牽著馬,沉默地走在雲歌身側。

  行了許久,雲歌凝視著夜色深處,終於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麼?」

  「送你一程。」

  雲歌不再說話。

  長亭更短亭,孟玨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長安城老遠,他仍然沒有回去的意思。

  雲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會迷失。」

  孟玨未說話,仍然陪著雲歌行路。

  雲歌歎氣,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際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嗎?」又指了指身後的長安城,「你捨得那裡嗎?」

  孟玨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腳步,「見到你三哥,代我向他問好。」

  雲歌詫異,「你認識我三哥?」轉念間,又是一聲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準備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還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納悶我爹娘為何會離開漢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說給我聽聽。」

  「我的確打聽過,但毫無頭緒。劉徹殘忍嗜殺,衛太子之亂時,長安城死了幾萬人,知道舊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幾個人也都成了隱者,無處可尋。」

  雲歌冷嘲,「原來孟公子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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